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疏
黄爵滋
道光十八年单四月初十日(1838 年 6 月 2 日) 奏为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事:
臣维皇上宵衣旰食,所以为天下万世计者,至勤至切;而国用未充,民生罕裕,情势渐积,一岁非一岁之比,其故何哉?考诸纯朝① 之世,筹边之需几何?巡幸之费几何?修造之用又几何?而上下充盈,号称极富。至嘉庆以来,犹徵丰裕,士夫之家以及巨商大贾,奢靡成习,较之目前,不啻霄壤。岂愈奢则愈丰,愈俭则愈啬耶?臣窃见近年银价递增,每银一两易制钱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银于内地,实漏银于外洋。
盖自鸦片流入中国,我仁宗睿皇帝知其必有害也,故诰诫谆谆,例有明禁。然当时臣工,亦不料其流毒至于此极,使早知其若此,必有严刑重法, 遏於将萌。查例载:凡夷船到广,必先取具洋商保结,保其必无夹带鸦片, 然后准其入口。尔时虽有保结,视为具文,夹带断不能免。故道光三年(1823 年)以前,每岁漏银数百万两。其初不过纨袴子弟,习为浮靡,尚知敛戢。嗣後上自官府缙绅,下至工商优吏,以及妇女僧尼道士,随在吸食,置买烟具,为市日中。盛京等处,为我朝根本重地,近亦渐染威风。外洋来烟渐多, 另有趸船载烟,不进虎门海口,停泊零丁洋中之老万山大屿山等处。粤省奸商勾通巡海兵弁,用扒龙、快蟹等船,运银出洋,运烟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1823 年—1831 年),岁漏银一千 七八百万两,自十一年至十四年(1831 年—1834 年),岁漏银二千余万两,自十四年至今,渐漏至三千万两之多。此外福建江浙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以中国有用之财, 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
各省州县地丁漕粮,徵钱为多,及办奏销,皆以钱易银,折耗太苦,故前此多有盈除① ,今则无不赔垫。各省盐商卖盐,俱系钱文,交课尽归银两, 昔则争为利薮,今则视为畏途。若再三数年间,银价愈贵,奏销如何能办? 税课如何能清?设有不测之用,又如何能支?臣每念及此,辗转不寐。
今天下皆知漏巵在鸦片,所以塞之之法,亦纷纷请求,或谓严查海口, 杜其出入之路。固也,无如稽查员弁,未必悉皆公正,每岁既有数千余万之交易,分润毫厘,亦不下数百万两,利之所在,谁肯认真查办?偶有所获, 巳属寥寥。况沿海万余里,随在皆可出入。此不能塞漏巵者一也。
或曰禁止通商,拔其贻害之本。似也,不知洋夷载入呢羽钟表,与所载出茶叶、大黄、湖丝,通计交易,不足千万两,其中沾润利息,不过数百万两,尚系以货易货,较之鸦片之利,不敌数十分之一,故夷人之著意不在彼而在此。今虽割弃粤海关税,不准通商,而烟船本不进口,停泊大洋,居为奇货。内地食烟之人,刻不可缓,自有奸人搬运,故难防者不在夷商而在奸民。此不能塞漏巵者二也。
或曰查興兴贩,严治烟馆,虽不能清其源,亦庶可遏其流。不知自定例以来,兴贩鸦片者,发边远充军,开设烟馆者,照左道惑人引诱良家子弟例, 罪至绞。今天下兴贩者不知几何,开设烟馆者不知几何,而各省办此案者绝少。盖原粤省总办鸦片之人,据设窑口,自广东以至各省,沿途关口,声势
联络。各省贩烟之人,其资本重者,害口沿途包送,关津胥吏,容隐放行, 转于往来客商,藉查烟为名,恣意留难勒索。其各州府县开设烟馆者,类皆奸滑吏役、兵丁,勾结故家大族不肖子弟,素有声势,于重门深巷之中,聚众吸食,地方官之幕友、家人,半溺于此,未有不庇其同好。此不能塞漏巵者三也。
或又曰开种罂粟之禁,听内地熬烟,庶可抵当外夷所入,积之渐久,不致纹银出洋。殊不知内地所熬之烟,食之不能过瘾,不过兴贩之人用以掺和洋烟,希图重利。此虽开种罂粟之禁,亦不能塞漏巵者四也。
然则鸦片之害,其终不能禁乎?臣谓非不能禁,实未知其所以禁也。夫耗银之多,由于贩烟之盛,贩烟之盛,由于食烟之众。无吸食,自无兴贩, 无兴贩,则外夷之烟自不来矣。今欲加重罪名,必先重治吸食。臣请皇上严降谕旨,自今年某日起,至明年某月日止,准给一年期限戒烟,虽至大之瘾, 未有不能断绝。若一年以后,仍然吸食,是不奉法之乱民,置之重刑,无不平允。查旧例,吸食鸦片者罪仅枷杖,其不指出兴贩者,罪杖一百,徒三年, 然皆系活罪。断瘾之苦,甚于枷杖与徒,故甘犯明刑,不肯断绝。若罪以死论,是临刑之惨急,更苦于断瘾之苟延,臣知其清愿断瘾而死于家,必不愿受刑而死于市。惟皇上明慎用刑之至意,诚恐立法稍严,互相告讦,必至波及无辜。然吸食鸦片者,是否有瘾无瘾,到官熬审,立刻可辨。如非吸食之人,虽大怨深仇,不能诬枉良善,果系吸食,究亦无从掩饰,故虽用重刑, 并无流弊。
臣查佘① 文仪台湾志云:“咬■吧本轻捷善门,红毛制造鸦片,诱使食之,遂疲羸受制,其地竟为所据。红毛人有自食鸦片者,其法集众红毛人环视,系其人竿上,以炮击之入海,故红毛无敢食者。”今入中国之鸦片,来自英吉利等国,其国法有食鸦片者以死论。故各国只有造烟之人,无一食烟之人。臣又闻夷船到广,由孟迈经安南边境,初诱安南人食之,安南人觉其阴谋,立即倦行示禁,凡有食鸦片者死不赦。夫以外夷之力,尚能令行禁止, 况我皇上雷霆之咸,赫然震怒,虽愚顽之人,沈溺既久,自足以发瞆振聋。但天下大计,非常情所及,惟圣明乾刚② 独断,不必众言皆合。诚恐畏事之人,未肯为国任怨,明知非严刑不治,托言吸食人多,治之过骤,则有决裂之患。今宽限一年,是缓图也。在谕旨初降之时,总以严切为要。皇上之旨严,则奉法之吏肃;奉法之吏肃,则犯法之人畏,一年之内,尚未用刑,十已戒其八九。已食者竟藉国法以保余生,未食者亦因炯戒以全身命。此皇上止辟之大权,即好生之盛德也。
伏请饬谕各省督抚,严切晓谕,广传戒烟药方,毋得逾限吸食。并一面严饬各府州县,清查保甲,预先晓谕居民,定于一年后,取具五家邻右互结, 仍有犯者,淮令举发,给与优奖,倘有容隐,一经查出,本犯照新例处死外, 互结之人,照例治罪。至如通都大邑,五方杂处,往来客商,去留无定,邻右难于查察,责成铺店,如有容留食烟之人,照窝藏匪类治罪。现在文武大小各官,如有逾限吸食者,是以奉法之人甘为犯法之事,应照常人加等,除本犯官洽罪外,其子孙不准考试。地方官于定例一年后,如有实心任事,拏获多起者,照获盗例,请恩议叙,以示鼓励。其地方官署内,官亲、幕友、家丁,仍有吸食被获者,除本犯治罪外,该本管官严加议处。各省满汉营兵, 每伍取结,照地方保甲办理,其管辖失察之人,照地方官衙门办理。庶几军民一体,上下肃清。无论穷乡僻壤,务必布告详明,使天下晓然于皇上爱惜
民财,保全民命之至意。向之吸食鸦片者,自当长刑感德,革面洗心。如是则漏巵可塞,银价不致再昂,然后讲求理财之方,诚天下万世臣民之福也。
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圣鉴。谨奏。
——黄爵滋奏疏许乃济奏议合刊,页 6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