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北魂东杂记
易顺鼎
甲午(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六日(1894 年 9 月 15 日) 平壤之失及义州丈失
倭夷背盟肇衅,袭踞朝鲜,击沈我高升运船,两官震怒,命将出师,会兵于朝鲜国之平壤。时统奉军者为提督左宝贵,统毅军者总兵马玉崑,统西丹兵者副都统邓升阿,而统淮军者记名提督衙汝贵;直隶缇督叶志超亦由牙山来会。⋯⋯平壤距韩① 城[朝鲜王京]五百里,不虞倭人之猝至也。邓兵尤脆弱,土人笑其不禁磕碰,戏称为“鸭蛋兵”云。
八月初十日(9 月 9 日),闻倭人兵发平壤,左与叶相聚面商。左主战, 叶主退守,意见不合,左语愤激,叶唯唯谢过。
十二日(11 日),倭兵至平壤。马军四营阵于东,卫邓两军十八营阵于南,皆在城外:左军六营守北山,上筑炮台,与叶军六营在城中。贼隔江来攻,诸军迎战甚利,志超忽传令收队,贼遂渡江据山。志超欲弃城走,宝贵不许。
十六日(15 日)黎明,贼大至,直扑南门。叶卫两军遽张白旗退走,邓军遂溃。马军屡捷,势孤亦退。左宝贵守城内,见贼势已逼,登山开放巨炮, 伤贼颇多。而贼殊死鬭,枪弹如雨,我军不支。宝贵下台,取黄马褂顶翎服之,仍登山自行开炮。营官杨某挽宝贵下,宝贵击以掌。无何,我炮为贼炮击碎,铁穿宝贵肋下。宝贵裹创督战,忽一弹飞至,中其咽喉,扑台上,登时阵亡。杨某挟其尸欲自北门出,而贼兵巳入城,塞满街巷,杨某亦死乱军中矣。是日,天大雨,我军乘而奔溃,倭人不暇尾追。然贼于要隘处设卡, 伏兵伺溃军过即邀击之,死者相枕藉。诸将收残卒退至义州,又弃之,退至九连城[距平壤五百里]始停足安营焉。方诸军在平壤时,骚扰无状。及奔溃, 朝鲜人集城上,以炮争击之,而村落土民未受骚扰之害者,或解已衣授溃卒, 使得逃归[或传为聂士成事] 。时铭军十五营,依克唐阿九营,巳过鸭绿江, 闻义州陷,遂皆退。九连城系中国与朝鲜分界处,中隔鸭绿江,过江为朝鲜之义州。我军粮台原驻九连城,左宝贵以平壤米价较廉,将饷银全行运去, 欲以银易米,遂尽为倭所有矣。
九月二十七日(10 月 25 日)九连城之失
平壤既退,四川提督宋庆受命督办,节制赴奉各军,并查办卫汝贵失律之罪。是时,汝贵与叶志超马玉昆邓升阿及提督聂桂林刘盛休、总兵马金叙、候补道张锡銮各军,自安东县至九连城,斜长三十里,密置营垒。宋庆驻扎距九连城十馀里之蝦蟆塘,将军依克唐阿堵防安东县东北之蒲石河一带。设后路粮台于辽阳州,粮饷由凤皇城转运,军火枪炮则由营口转运,均在蝦蟆塘卸交。倭夷聚朝鲜之义州,与我隔一鸭绿江而阵,此九月中旬事也。倭与我约战,以十月朔日(10 月 29 日)为期。
九月二十七日(10 月 25 日),贼忽以大队来扑,搭浮桥渡江。浮桥用铁牌,以螺丝接成,或言以绳贯牛皮为之。我军开放大炮,击断其两次浮桥, 惜水浅不能灭顶,然贼亦未能径渡也。方竭力堵御,而贼队潜以浮桥由上流偷渡,旗营疏于防范,顷刻间贼已渡江矣。贼既渡江,旗兵仓皇失措,相率溃遁。贼绕出安东县我军后路,马玉昆开炮迎击。贼退,我军尾追。贼掘地为梅花坑,蹲伏其中。彼炮能击我,我炮不能击彼。马金叙卒军千人守虎儿
山,与贼对垒,伤亡过半,金叙受伤至二十馀处,与玉昆皆收军退。适奉卫汝贵拿问之旨,汝贵所统盛军十数营乘时哗溃,纵火焚烧军械,我军大乱,九连城遂陷于贼。
十月初五日(11 月 2 日)凤皇城之失及宽甸县之失
九连城既失,宋庆自蝦蟆塘退走凤皇城!依克唐阿张锡銮退至宽甸县, 聂桂林郾升阿退至大东沟:而刘盛休马金叙由大东沟至孤山,由孤山至岫岩州,节次退至海城;叶志超亦称病入关,路出海城,寓牛庄者数日。于是逃军溃卒,势如潮涌,皆奔营口山海关两路;加以卫军沿途肆掠,所过之处,鸡犬骚然,海城盖平一带,居民逃避几空,畏官兵甚于畏倭寇矣。孤山岫岩市商皆闭户歇业,聂桂林至,出示晓谕,始稍有信从者。
宋庆由蝦蟆塘退至凤皇城,时已昏暮,溃兵由土匪纵火于南门,声言倭人追至,乘势抢掠城中,军民惶乱,宋夤夜退走至大高岭驻军。[大高岭距凤皇城二百馀里,距辽阳亦二百馀里。]
十月初五日(11 月 2 日),倭兵至凤皇城,我军秦城已四五日矣。数日间,宽甸亦失守。[宽甸县在安东县东北,距凤皇城百馀里。]
十月初九日(11 月 6 日)金州之失及大连湾之失
倭人渡鸭绿江后,分三路进扰:西路由海道抵皮子窝[属金州] 登岸,扑金州,以窥旅顺;中路由孤山[属岫岩州]登岸,扑岫岩州,以窥辽阳海城: 东路由凤皇城进兵,扑大高岭,以窥辽藩。时宽甸安东均已失守,依克唐阿张锡銮驻军赛马集[属凤皇城] ,其地可由兴京达沈阳,更在东路之东也。宋庆使记名提督聂士成总兵吕本元出大高岭防东路之贼;使聂桂林邓升阿赴岫岩防中路之贼;使刘盛休驰援金州防西路之贼。
十月初九、初十两日(11 月 6 日、7 日),金州及大连湾先后陷于倭, 守城者为金州副都统连顺,统兵者为山西大同镇总共程之伟副将赵怀业,俱弃城走。
十月十二日(11 月 9 日),宋庆自领所部毅军二千馀人,偕营务处直隶臬司周馥,由辽阳往援金州旅顺。至海城,士卒颇疲乏,而市肆不扰。闻金州大连湾已失,令周馥驰赴营口,自领本军及吕本元马队二百五十人驰赴金州。
贼由东路进者越连山关[镇名,在大高岭南甘馀里] ,为聂士成吕本元所挖;又从东边赛马集窥兴京,为依克唐阿所挖,皆不得逞。依克唐阿之将侍卫永山睿山二人骁勇善战。又有韩边外者,山东人,故“金匪”也,后投诚, 改名韩效忠,其党颇多,效忠死,其孙韩登举代领之,奉天人仍呼登举为“韩边外”。韩边外之一为敌所畏,依克唐阿借其勇一千五百人防兴京;至十一 月,将军长顺复借其勇一千人防盛京,皆得其力。依军既振,又招合本地乡团共为剿击,由是东路之贼悉退保凤皇城矣。
十月二十七日(11 月 24 日)岫岩州之失
贼由中路进者,自孤山登岸,至岫岩州东南之桂花岭[镇名,距岫岩百里]。其地有复来社——本岫岩地,拨入金州,后又拨归岫岩,故名复来也—
—居民皆习淘煤,俗呼为“煤黑”,连村数十,自练乡团。贼来犯之,乡团极力堵御,以檯枪毙贼无算。自十月中旬至下旬,相持甚久,贼不敢轻进。十月二十五日(11 月 22 日),贼始抵岫岩之南郊。聂桂林邓升阿皆驻
军于南门外,距城三里许。
二十六日(23 日),贼队至,聂军迎击之。
二十七日(24 日)黎明,贼分两路:一迳扑南门,一绕攻北门。鄷军遽退,聂军继之,岫岩州城陷。是役也,贼兵不过千馀;⋯⋯我军失大炮九尊。
十月二十九日(11 月 26 日)旅顺之失及复州之失
三路之贼,东路、中路皆不过千馀,惟西路为贼大队,号称五万。既得金州大连湾,遂窥我旅顺船坞。
十月二十九日(11 月 26 日),西路贼攻旅顺。道员龚照屿弃船坞逃, 诸将黄仕林卫汝成姜桂题程允和徐邦道张光前之军皆溃,旅顺陷。宋庆弃复州,退熊岳,保盖平。未几;复州亦陷。
正定镇总兵徐邦道,在诸将中较为能军;旅顺之役,邦道独奋勇迎敌, 事急痛哭求援于诸军,无一应者。
是日,聂士成吕本元克复连山关,殪倭酋富刚三。 十一月十七日(12 月 13 日)海城之失
中路之赃既陷岫岩,将攻海城。邓升阿聂桂林两军退至龙凤峪,距海城六十里。马金叙一军驻析本城,在海城南四十里。记名提督蒋希夷卒兵二千人,由营口来驻八叉沟,在海城东南五十里。海城城中,市肆民房,官兵皆据之,骚扰无状,民不堪命,逃避为之一室。
十一月十五日(12 月 11 日),贼前队至龙凤峪,聂军御之。
十六日(12 日)贼又至宠凤峪。邓军聂军俱退至锺家台[在海城南十二里]。贼进至八叉沟,蒋军略战即退。贼进至析木城,马军退至毛祁屯[在海城西南十五里]。时巳日暮,诸军遂入城,大掠劫商民财物,纵狱囚,城中鼎沸。
十七日(13 日)巳刻,贼进攻海城,悬炮于拦河山顶[山在海城东南五六里],聂军悬瞰于玉皇庙山敌之[山在城东南隅里许],相隔三四里。闻炮数声,邓军退,聂军亦下山退至城北一里许之双山,又开炮数声,相率而退, 海城遂陷于贼。
十二月十五日(1895 年 1 月 10 日)盖平之失
盖平南通金旅,北界海城,东接岫岩,三面受敌。守盖平之军为山东登州镇总兵章高元、记名总兵张光前,章军四千人,张军三千人,分驻南关外, 以桥东西为界。
十一月十七日至二十一日(12 月 13 日至 17 日),贼由岫敢犯盖平东三十里之牵马岭,为我军击退。
十二月十三日(1895 年 1 月 8 日),南路贼大至,我军迎战却之。
十五日(10 日),南路贼数千分数路进攻盖平,踞凤凰山顶开炮下击。章军部将提督杨寿山副将李仁党参将张奉先均奋勇血战,杀贼无算。忽岫岩海城贼数千人由盖平东路槐树沟突出,亦分数路猛扑。高元自御南路之贼,使寿山等御东路之贼。既而两路贼合为一,调行炮数十尊,排列轰击。寿山仁党奉先先后歿于阵,将士伤亡七百馀人。张军既不相接应,且先退,章军不支,遂退至新开岭,而赃又陷盖平矣。是役也,高元以八营御敌兵两万,虽败恤失地,论者以众寡不敌原之,且推寿山仁党奋不顾身为开战以来第一云。寿山仁党皆湖南人,寿山故张曜部将,仁党故陈士杰部将也。
倭踞盖平后,择青石关新开岭三块石海山寨等处各筑擞台,以挖我军: 闻我大军将攻海城,全队皆掣回,所留踞盖平之贼仅千数耳。
十二月二十五日(1895 年 1 月 20 日)
荣成立央及文登宁海之失
十二月二十三日(1895 年 1 月 18 日),倭船过登州,开炮数声而去。二十五日(20 日),倭以运船四十艘,载陆兵由落风港登岸[一云由龙
须岛登岸],扑荣成县,副将阎得胜等所驻之军皆溃,城遂陷。县令杨某阖家皆及于难。倭进至桥头,我军退驻上庄[距宁海州二十馀里]。倭逼上庄, 将由陆路攻威海,山东巡抚李秉衡使总兵李楹御之。未几贼又陷文登宁海,秉衡出驻莱州。
乙未(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初五日
(1895 年 1 月 30 日)威海南岸之失
候选道戴宗骞统领绥字四营、巩字四营、绥巩新军两营,驻山东威海卫, 宗骞驻北岸,总兵刘超珮分统数营驻南岸。
正月初五日(1 月 30 日),倭以水师载陆兵于威海东口之东二十馀里登岸,会合荣成东来大股扑南岸炮台。绥巩两军倚长墙御战,伤亡甚多,势不能敌。海军提督丁汝昌乘靖远舰率镇南镇西镇北镇边五舰及雷艇快艇向倭队轰击,始解其围。而南岸三炮台巳为倭海上之兵攻入,宗骞退守北岸三台。超珮称左腿受伤,升赴刘公岛医院。
正月初八日(2 月 2 日)威海北岸之失
倭既据南岸炮台,遂以我龙庙嘴之炮击我海军舰艇,广丙舰大副篮翎都司广东大鹏协标右营守备黄祖莲中炮阵亡。
初六日( 1 月 31 日),汝昌恐南岸鹿角嘴龙庙嘴两炮台之炮适为敌资, 使来远济远两舰自击之,未得轰尽。
初七日(2 月 1 日)北岸北山嘴炮台兵溃,汝昌往商宗骞自毁北三台之炮。是夜宗骞吞金死。
正月十七日(2 月 11 日)威海刘公岛北洋海军之失正月初八日(2 月 2 日),汝昌使各雷艇焚北岸渡船。
初九日(3 日),南岸三台之炮,倭已修好,与口外痿舰水陆来攻我刘公岛战舰。岛舰御战竟日,伤亡甚多。夜间,倭以雷艇来冲南口,为刘公岛日岛各炮台快炮所御击而退。
初十日(4 日)夜五鼓,倭雷艇乘月落后潜入南口,击伤定远舰,各舰艇急起御敌,获倭艇两艘。
十一日(5 日)天明,定远舰沈。倭以舰二十二艘攻于两口之外,我军奥贼互有伤亡。
十二日(6 日)寅刻,倭以雷艇六艘傍南岸山根偷入南口,击沈来远威远两舰及宾筏小火轮,官弁伤亡二百馀人。至午后,倭于北三台山顶设快炮 击我黄岛及舰艇,汝昌派四船并黄岛之炮回击之。岛上居民数千人麕集码头, 哀求生路,汝昌抚慰方散。
十三日(7 日)寅刻,倭以六艇冲两口,为我军击退。天明后,倭舰三艘冲入东口,我军又击伤之。日岛两瞰为倭炮击毁,药库被轰,弁兵伤亡三百馀人。早间关战时,我大小雷艇十三艘及利顺飞霆两小轮皆逃,冲出西口而去。
十四日(8 日)寅正,倭六艇又冲入两口,为我军水雷所击,未中而逃。天明后,南三台倭炮又攻我岛舰,靖远伤亡四十馀人,岛中学堂、机器厂、煤厂、民合均被毁伤,岛民及各船水手均环跪求生,汝昌告以若救兵十七(11 日)不至,届时自有生路,决不失信。
十五日(9 日),大北风。天明,倭以四十馀舰全至东口海外排列,以战船在前开炮,势将冲入东口。又以南北两岸之炮夹击我岛舰,北岸皆子母弹,纷如雨下,南岸皆大炮开花子、钢子。至午初,靖远为赵北嘴二十八生的大炮击沈,汝昌与副将叶祖珪跳而免,弁勇中弹者血肉横飞入海。是日, 岛舰共伤亡一百馀人,我黄岛大炮亦击毁鹿角嘴倭大炮一尊,刘公岛炮台击伤倭两舰。
十六日(10 日)寅正,大雪。倭雷艇四艘乘雪偷进西口,放雷未中,为我小炮击退。至辰正,两岸倭炮又击岛舰,至午初而止,兵民受伤数十人。午后,汝昌及总兵刘步蟾自以水雷将已沈之定远轰散,又以广丙鱼雷轰散靖远。是夜,步蟾仰药死。
十七日(11 日)寅初,倭雷艇又乘风雪进两口,放雷未中,仍被我小炮击退。天明后,倭各舰与两岸倭炮又水陆夹攻。巳刻,倭舰十馀向东口冲入, 我东炮台大炮击伤其两舰,倭舰方退;南岸倭炮犹猛攻不已。至未初,我东炮台大炮两尊皆为南岸倭排炮所轰毁,兵勇血肉飞骷满墙,或碎衣尚存,尸骸散落满地。至晚,汝昌按电·信,催令冲出。知援兵无期,而倭战舰、雷艇布满口外,我舰行海本钝,又皆重伤,势不能冲出重围。水陆兵勇以十七
(11 日)之期已到,不肯再战;汝昌使人将镇远舰用水雷轰沈,亦无应者。夜间,倭舰艇又来攻击,我康济舰中炮受伤。汝昌乃函告倭水师提督伊束, 谓“本意决以死战,至船尽人没而后止,因不忍贻害军民万人之性命,贵军入岛后,中外官兵民人等不得伤害,均应放回”云云,使广丙管驾程璧光送往伊东舰中。是时汝昌已与总兵张文宣先后仰药,至晚俱死。
十八日(12 日),威海各岛舰惧陷于倭,北洋海军尽失。二月初八日(3 月 4 日)牛庄之失
南洋大臣两江总督刘坤一奉命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以钦差大臣驻山海关,正月十五日(2 月 9 日)抵关。⋯⋯共计四百馀营,设东征粮台于天津,臬司胡谲芬领之,后又于天津增设湘军柬征量台,藩司陈宝箴领之。
宋庆自盖平失后,率诸军退驻营口,规复海盖。依克唐阿长顺两军并力进攻海城。聂士成守麽天岭,压挫扑岭之贼,贼不能越岭取辽阳。而辽阳知州徐庆璋练民团数营,招集韩边外之来,名敌忾军,亦为赃所畏。贼声言必取奉天度岁,语竟不验,其计颇穷。刘坤一既奉命督师,请以宋庆吴大徵帮办军务,朝廷许之。大澄锐意立功,甫出关,谓海城旦夕可复,于是有会攻海城之役。
正月二十七日(2 月 21 日),诸将会攻海城。依军长军甘馀营分驻大小费屯古城子耿庄迤北一带,为由北路进攻之师;徐邦道吴凤柱淮凤雨军共十六营,分驻大小马头东西柳公屯一带,为由南路进攻之师:李光久老湘五营,分驻东三台中阳堡,记名提督刘树元统大澄亲军六营,分驻四台大堡屯榆树堡,为由牛庄中路进攻之师。大澄自驻田庄台,魏光焘武威军七营则甫抵牛庄,又为中路之后路。时宋庆亦至田庄台,是日,闻倭掣盖平之兵救海城,遂督毅铭等军乘虚攻大平山贼垒,程允和先登,姜桂题自山后包抄,将大平山夺回,击毙倭兵二三百名,馀寇遁走。⋯⋯
二十八日(22 日),诸军会攻海城。城外八里有亮甲山,高于城数丈, 倭人以全力守之,炮位严密,不可向迩。又有唐王山,距城十二里,埋炮亦甚多,我军必先夺此两山,攻城方可得手。户部主事晏安澜者,陕西进士, 大澄门生也,以胆略自负,好大言,请令节制诸将,先往侦敌督战。大澄许
之,使至牛庄。适徐邦道奉调当赴营口,李光久奉旨派赴摩天岭,皆不愿往, 怂恿安澜,言海城易取,留其军攻海城。安澜大喜,遂严促诸军更番山队, 抢山攻城,而诸军实怀观望,彼此推诿。贼狡谲,见我军住攻即坚伏不出, 约我军进至彼炮可击之处,即用炸弹轰击,一发辄伤数人:或伏枪队数十百人于雪沟冰坎中,突出狙击,我军屡有损失。惟老湘军火箭颇称利,倭队至三台子放哨者,为火箭射毙三人。是日,大澄致书倭酋,劝其归降,募一庙祝持去,又张投诚免死示于海城二里许之安村堡。
三十日(24 日),大澄函告刘树元云:“夤夜抢山,所办甚是,但须多制小白旗,均写吴字,将旗偷插山上,则贼必皆警而走矣。”是日,宋庆亦由大平山乘雪分三路进兵,倭以三路来敌。既而三路合攻中路,宋庆被围, 坠冯伤腰。马玉昆闯围再入,拔宋庆及其亲兵三百人出。我军伤亡甚多,大平山复失其半。
二月⋯⋯初二日(2 月 26 日),倭犯大高岭。孙显寅吕本元电称,岭防可危。长顺徐庆璋又函报吉洞峪有贼数千扑辽南,且由盖平岫岩添来悍贼数千、巨炮四十馀位、木箱军械车百馀辆、乘坐大轿贼酋一名,请依军拨队回顾后路。长军已派四营先去,依军随派一营驰去。
初三日(27 日),徐邦道吴凤柱李光久刘树元之军会攻八里河贼垒,就抢唐王山,大澄使晏安澜督之。唐王山在海城西南数里,八里河则自东而西绕山之南。时河冰冻合,人马可行,沿河两岸有村堡数处。贼既据山作坚垒, 其附近山下之戴家堡龙潭堡亦皆有贼伏焉。各军既出,邦道淮军十营分为两大簇,向戴家堡龙潭堡如墙而进:李光久老湘军三营,吴凤柱凤军在其左, 刘树元所部饶恭寿之营在其右。甫进数步,枪炮齐施,堡内伏贼百馀争向山上奔走,徐军遂入龙潭堡,安澜促刘军在右者越次入之。遥见山上之贼环垒植立二三百人,我军枪炮不绝,而贼迄未还击。比再进,则贼炮巳伤我军数人。各军纷纷欲退,邦道士所部炮队之后,喝令燃炮。喝声未绝,贼瞰穿邦道之右而过,刘军副将刘云桂中炮阵亡。旋又一炮落邦道炮车之前,邦道乃 饬炮队退后,己亦策冯退走。一时大队溃若山崩,贼以炮从后轰击,幸未相追逼,仅徐军阵亡哨官一人,凤军阵亡营官一人。是日,贼又分股先后扑犯大小费屯、大小河沿、小王屯诸处,为依军侍卫德英额寿山所击却。寿山夺回眼架山,就山两垒,毙贼甚来,自午至西始收队。刘树元亲卒两营攻东路安村堡贼垒以牵贼势,获贼酋冈本勇一名送之安澜,安澜遂攘为已功,告大澄称捷。
初四日(28 日),大雪崇朝,平地深二三尺。丑刻,贼由城北出万馀人, 三面猛扑眼架山。依军诸将寿山德英额扎克丹布贵权等分投应敌,战至天明, 毙贼不少。贼已败去,复添股猛犯,枪炮雨注,伤亡营哨官及兵勇甚众。午刻,我炮被贼击坏三尊,刘树元等分军援应,亦伤数人。贼由棲凤河抄我军后路。同时长顺亦在东路甘泉堡与贼接仗。幸西路各军救应,贼始撤去。申刻,我军收队,而贼七八千已由甘泉堡东去,迳越鞍山站,陷辽阳南路之兴隆沟隆昌洲,辽阳大震。
初五日(3 月 1 日),长顺依克唐阿皆退军援辽,海城北路遂虚。魏光焘所部武威军甫尽抵牛庄。是日倭已至下岭子,距辽阳四十馀里,同时又犯 大高岭。
初六日(2 日),魏光焘与晏安澜及诸将会议攻海城。时城外贼巢西南则有唐王山亮甲山,迤北则有徐家园,皆坚固大垒。于是议以李光久由中央
堡出二台子攻亮甲山,刘树元由安村堡攻徐家园,会合李军攻海城西门;徐邦道由石村堡攻唐王山,并分队攻海城大南门;魏军数营山大小费屯攻海城北门;分数营与凤军为四路接应。诸军以夜二鼓时街枚疾趋,袭夺贼垒,然后发号张旗帜取城。约既定,忽闻贼数千已至二台子,将攻前敌。光久亟驰告树元,树元又驰告安澜,安澜以熟寐置之。至夜,贼竟未来,而诸军亦后巡不进。
初七日(3 日)辰刻,魏光焘卒军至四台子,践接应诸军之约。闻窜辽之贼乘北路空虚,以大股马队山耿庄子乘虚迳扑牛庄,图犯各军后路。时各军粮台辎重尽在牛庄,光焘亟折回,贼马已踰甘沟,距牛庄六里,前锋马队百馀方过小五台。适光焘所部马队折回,横掠而过,贼遂放枪一排,退向甘沟,步贼数千则分踞古城子古树子朱家洼一带。
初八日(4 日)黎明,贼分三股来扑牛庄。魏光焘率军抵御,西北一股, 左右营接战,中营继之。贼以排枪炸炮抵死抗拒,弹如雨点,士卒中弹者如墙而倒。我军以劈山炮、洋枪对击,前虚后进,毙贼亦多。左营营官总兵余福章受伤坐地,犹持刀督战,旋复中炮阵亡。右营营官提督沈宝堂两臂中弹 皆折,帮带参将陈胜友战死。中路贼数约踰三千,炸炮更多。光焘自率大营炮队、卫队,以格林连珠炮、二磅开花炮抵击。贼愈积愈厚,伏首钻进,炮雨横飞,大营营官总兵萧有元身中炮伤。东北路贼股,始伏树林间施放枪炮;魏军前后营进击,亦伏河沟间,恃土墙为障,诱贼及近,击毙甚夥。贼马步属至,肉薄鏖战。前营营官总兵龙恩思受伤甚重,升人民舍,后营营官副将罗吉亮伤颏及足,帮带游击魏极富阵亡。时诸军在前敌攻海城者尚不知牛庄战事,李光久方於是日寅刻卒所部全军五营退回牛庄,过四台子,晏安澜且叩头留光久攻海城,光久不允。及抵牛庄,始知战事,而魏军已败,贼已入庄。光久遂令各营分为三路,以前左营为右路,向关帝庙等处攻入,以右後营为左路,向海神庙等处攻入。一进街口,郎与贼巷战,前赃败退,后贼纷来,枪炮雨密。贼又从两旁拥出,与我军几莫能辨。血战竟日,各街口皆被贼纵火,断我军出路。时已二鼓,子弹俱尽,光久率队突围而出。后营管带提督谭桂林击贼至海神庙,遇大股自教堂冲出,头中炮子,登时阵亡。左营管带提督贺长发小腹受伤,前营帮带提督邓敬财炮中胸腹阵亡,官弁士卒伤亡殆尽,牛庄遂失。湘军十二营全军覆没,光焘光久仅以身免。
初九日(5 日),吴大澂自田庄台退驻双台子。田庄台及双台子距牛庄皆九十里,而由双台子可抄田庄台之後,大澂退驻,殆以此云。
时刘树元徐邦道之军由海城退回,宋庆自营口又这吴元恺之军来卫大徵,是日皆至日庄台,大澂已先去。
初十日(3 月 6 日),庆度大军闻牛庄之失,溃於营口。倭陷营口,宋庆退走日庄台。
十一日(3 月 7 日),倭犯田庄台,宋庆击败之,毙倭六百余人。
十二日(3 月 8 日),倭陷田庄台,宋庆退走双合子,吴大澂退走锦州。十三日(3 月 9 日),倭陷双台子,宋庆退走石山站。
三月初二日(4 月 7 日)澎湖之失(略) 四月十四日换约始末
三月中旬,合肥① 屡电云:“倭不受商。”上震怒,有手谕一道云:“倭人要挟无厌,朕当亲率六师,与贼决一死战;王大臣等可妥筹办法,奉皇大后暂幸五台驻跸”云云。经枢臣痛哭封还,上亦痛哭而罢。
三月二十七日(4 月 21 日),合肥专人送和约到京② 。
二十八日(22 日),济宁③捧约偪上批准,海盐④ 和之。上迟疑不允。经高阳⑤常熟⑥ 惧力争请缓,高阳免冠连叩不止,乃罢。是日,外间尚不知, 故无封奏。
二十九日(23 日),封奏九件上[谏垣四、国子一、翰林二——一系八十三人公疏、南齐一、上齐一,均联名,是日奏者共一百二十余人]。上为震怒[召见汪侍郎⑦ 有“昨日孙某当我,幸不为所误”之谕。是日军机起上, 济宁复捧约以进,被申饬]。於是颇有废约之议,连日疏争者不绝,王公亦有之。上意欲废约颇决。
四月初三日(3 月 28 日),慈圣见上並庆邸⑧ ,有云:“外论如此, 只可废约议战。”嗣又问刘王两帅⑨云何,战有把握否?是日上见枢臣,郎宣示只可废约议战之懿旨。而庆邸固争,以为懿意非是;嗣又谓懿语如此,懿意不如此,若证上之诳语者,上无以折也。济宁碰头谓:“战万无把握,而和则确有把握”,词气激扬,与庆邸相和,於是乃定议专恃外议如何为进止。是日,土於慈圣前又敷陈西遷之议,慈圣微笑摇首,谓“可不必”:嗣又云: “和战之局汝主之,此则我主之。”
督办军务处奉旨问刘王两帅云:“新定和约条款,刘坤一王文韶谅皆知悉。让地两处,赔款二万万,皆万难允行之事,而倭人恃其屡胜,坚执非此不能罢兵,设竟决裂,则北犯辽潘,西犯京畿,皆在意中。连日廷臣封奏甚多,皆以和约为必不可准,持论颇正;而於沈阳京师两地重大所关,皆未计及。如果悔约,即将决战,如战不可恃,其患立见,更将不可收拾。刘坤一电奏有云:‘战而不胜,尚可设法撑持’;王文韶亦有‘聂士成等军颇有把握,必可一战’之语。惟目前事机至迫,和战两事利害攸关,郎应立断。著刘坤一王文韶体察现在大局所系及冉路军情,战事究竟是否可靠,各抒所见, 据实直陈,不得以游移两可之词敷衍塞责。钦此。”此初一日(25 日)事也。
连日樞意争持不决,专候刘王报及恭邸销假。
初六日(30 日),王夔帅① 报到总暑,时正会科士达,翁李均在座。济宁阅报大笑曰,“我说何如!”翁李相顾失色,无一言。
初七日(5 月 1 日),恭邸欲续假,慈圣令李总管② 至邸传谕勿许,谓“时势如此,不得推诿”,言外谓如不出,即是阻挠和局,时批准之议已定矣。
日来俄德法三国居间,食云中国不可割地。西例兵力所不能取,不能割以与人。今中国素台湾,於养国有碍,恐败坏万国公法之例。又中国既赔倭兵费,而辽南之地仍割与倭,亦为公法所无。以此二节,各国不能允许。俄意祖辽南尤重,争之最力。於是枢不得已,厉三国电倭再商。尚未得覆,而天津报海啸又至,济宁乃据以倡上,词色惧厉,各枢不敢有异词,遂不候各国覆语,竟定批准矣。
初八日(2 日),恭邸销假,四小枢劫之上,合词请批准。上犹迟疑, 问各国回电可稍候否?济① 坚以万不可恃为词,恭邸无语,乃议定。众枢在直立候,上绕殿急步,约时许,乃顿足流涕,奋笔书之。时天无云,忽雷震
③ 孙毓汶,山东济宁人。
⑤ 李鸿藻,直隷高阳人。
⑨ 刘王两帅,指钦差大臣刘坤一,署直隷总督王文韶。
雨雹,片刻乃过,即其时也。哀哉!
是日,俄使告总暑云:“倭款可商,巳有电来,请少候。”不应。[海盐屡诣俄催相商,问俄使要把握。俄使云:“贵国即必欲批准,亦不能相强, 只可各办各事耳。”於是海盐欣然回,谓“俄许我批准矣”。]
初九日(3 日),和约用宝。是日法国电覆,亦云倭事可商,且自任保护台湾。不应,亦不上闻。用宝毕,即交伍道② 星驰遞津,当晚即行。
於是俄覆电来云:“倭已允退辽南地方”,复有展限换约之议。上属荣仲华③ 诣各馆相商,荣大臣往复数四,美使田贝允为电致倭廷。
十三日(7 日),有电寄仍备战事。而俄④ 覆允展限五日,於是大有改约之势。济怒甚。
十四日(8 日),忽有旨仍如期换约,外间惶骇。但闻庆邸来枢直舆众耳语,不知何词,乃尽郦前两日之局,仍不候三国调停如何,亟舆换约。[换约时副以照会之件,申明辽台两项恐有不能如约之事,据闻倭使已受之去。而枢语人谓,此照会倭人必阻,并未收受,此亦不可解事也。]
是日七点钟,电寄烟台,饬伍廷芳交国书换约。
先是,上批约後,有朱谕一道谕军机大臣云:“台民不肯服倭,其俄法德三国来言,又只以割地为不可。今此约虽经批准,将来如何办法,合应随 时修改,可錄入照会致倭”云云。枢竟将此谕废阁,谓:“我家皇上之言,威令何能行於被国,岂不可笑?”
十四日(8 日)后,常熟仍欲将此谕补一照会致倭,以众笑其迂而罢, 不知此为改约之章木,将来转园最要关键也,乃竟置不行。此系海盐口述者。
换约后,即日有朱谕宣示云:“近自和约定议,廷臣文章论奏,谓地不可弃,费不可偿,仍请废约决战,以冀维系人心,支搂危局。其言固出於忠愤,而於朕办理此事,熟筹審处,万不获已之苦衷,有未深悉者。自去岁仓猝开釁,徵兵调馕,不遗余力,而将非宿选,兵非素练,纷纷召集,不殊乌合,以致水陆交绥;战无一胜。近日关内外事情更迫,北则近偪辽潘,南则直犯畿疆,皆眼前意中之事。瀋阳为陵寝重地,京师则宗社攸关,况二十年来,慈颐养,备极尊崇,设使徒御有警,则藐躬何堪自问。加以天心示警, 海啸成灾,沿海防营多被冲没,战守更难措手。是用宵旰旁皇,临朝痛哭, 将一和一战两害兼权,而後幡然定计,其万分为难情事,言者章奏所未及详, 而天下臣民皆当共谅者也。兹批准定约,特将先后办理缘由,明白宣示。嗣后我君臣上下,惟期坚苦一心,痛除积弊,於练兵蒂饷两大端,实力研求, 亟筹兴革,毋稍懈志,毋骛虚名,毋忽远图,毋沿积习,务期事事窍实,痛戒具文,以收自强之效,於内外诸臣,实有厚望焉!”
——盾墨拾余,卷 5,叶 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