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办外国铁厂机器摺

李鸿章

同治四年八月初一日（1865 年 9 月 20 日）

奏为置办外国铁厂机器，併局制造，并饬奉派京营弁兵分起到厂学习，恭摺具陈，仰祈圣鉴事：

窃自同治元年（1862 年）臣军到沪以来，随时购买外洋枪炮，设局铸造开花炮弹，以资攻剿，甚为得力。上年（同治三年，1864 年）春间，蒙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函询：“学制各种火器，成效何如？”当即详细具覆，以短炸炮与各种炸弹，均能制造；其长炸炮及洋火药，非得外国全副机器，不能如法试造。现亦设法购求，以期一体学制。至於各项运用之妙，与洋人之贵重此器，暨日本视中国之强弱以为向背各情形，亦推阐陈明，经总理衙门钞函恭呈御览。并以臣函中所言，虑患防微，与该衙门所筹适相符合，宜趁南省军威大振，洋人乐於见长之时，将外洋各种机器，实力讲求，期得尽窥其中之秘！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等语。於同治三年四月二十八日（1864 年 6 月 2 日），奏蒙谕旨，饬由火器营派拨护军参领萨勒哈春等官兵四十八员名到苏，经臣酌派在丁日昌韩殿甲及洋人马格里等三局分习制造，专摺覆奏在案。

查制造船炮军火各种机器，有通用者，有专用者，若买制齐全，须数十万金。雇觅中外匠工，采购外洋铜铁木炭等料，亦需费不赀。臣处所设西洋炮局，其机器仅值万余金，不全之器甚多，只可量力陆续添购，以求进益。前由曾国藩派人赴英美各国，探访该处船厂机器实价。臣并议及此物，若托洋商回国代购，路还价重，既无把握，若请派弁兵，径赴外国机器厂请求学习，其功效迟速，与利弊轻重，尤非一言可决；不若於就近海口，访有洋人出售铁厂机器，确实查验，议价定买，可以立时兴造。进退之权，既得自操，尺寸之功，均获实济。拟饬海关道丁日昌在沪访购。如制器之器，巳可购得若干，仍应添补若干，或宜另择妥日试办，容通盘筹议，略有端倪，方可入告。以上各情，均经节次函陈总理衙门，一面饬访购办。此臣处前此议办铁厂机器之原委也。

又去年（同治三年）十二月初九日（1865 年 1 月 6 日），钦奉寄谕：“昨据御史陈廷经奏，绿营水师废弛，请饬整顿营伍，制造军火一摺。著曾国藩李鸿章会同商酌，奏明办理。原摺著钞给阅看”等顺。钦此。遵查原奏所议军火一节，大意以“夷情叵测，恃有战舰机器之精利，逞其贪纵。然被机巧之器，非不可以购求学习，以成中国之长技。请於广东等处海口设局，行取西洋工匠，置造船炮，以期有备无患”等语。虽语焉不详，未得要领，而大致与总理衙门暨臣所等议不谋而合。曾国藩平时亦持此论，自应遵旨商酌办理。

兹据丁日昌禀称，上海虹口地方有洋人机器铁厂一座，能修造大小轮船及开花炮洋枪各件，实为洋泾浜外国厂中机器之最大者。前曾问价，该洋商索值在十万洋以外，是以未经议妥。兹有海关通事唐国华历游外国多年，熟习洋匠，本年因案革究，赎罪情急，与同案已革之扦手张灿秦吉等，愿共集资四万两，购成此座铁厂，以赎前愆。厂内一切机器俱精，所有匠目照旧发价，任凭迁移调度。其余厂中必需之物，如铜铁木料等件，另值银二万两。

由该关道筹借款项，给发采买，以资兴造，先行请示前来。当查唐国华一案，既情有可原，报效军需赎罪，亦有成案可援。此项外国铁厂机器，觅购甚难，机会尤不可失。批饬速行定议，禀候分别具奏。并饬该厂一经收买，即改为江南制造总局，正名辨物，以绝洋人觊觎。其丁日昌及韩殿甲旧有两局，即归并总局，一切事宜，责成该关道丁日昌督察筹画，会同总兵韩殿甲暨素习算造之分发补用同知冯焌光、候选知县王德均、熟谙洋军火之候选直隶州知州沈保靖，一同到局总理。所有出入用款，收发器具，稽查工匠，分派委员数人，各司其事。

分饬遵照去后，旋据丁日昌等查造该厂机器物料件数清册，拟具开办章程，约有数端：

一、核计局用，房租薪水及中外匠工等有定之款，月需银四千五六百两。其添购物料多寡，不能预定，大约每月总在一万两以外。

一、查原厂所用之洋匠，计留八人。其匠目科而一名，技艺甚属精到，所有轮船枪炮机器，俱能如法制造。现拟於华匠中留心物色，督令操习，如有技艺与洋人等者，即给以洋人工食。再能精通，则拔为匠目，以示鼓励。一、现造洋枪器具，尚未全备，巳令匠目赶制，全副约大小四十余件，

数月可以成功。如式仿制，节省功力。惟已制洋枪，则必需铜帽；既得铜帽，又必需洋药：皆系相因而至之物，不容偏废。但闻制药机器，工料尤为繁重，容再设法购求，俾可推行尽利。

一、查铁厂向以修造大小轮船为长技，此事体大物博，毫厘千里，未易絜长较短，目前尚未轻议兴办。如有余力，试造一二，以考验工匠之技艺。其铸钱、织布、穵河、犁田诸器，虽可仿制，但其法式同中有异，触类引伸，尚须考究：尤当权其轻重缓急，庶不致凌躐无序。

一、前奉议饬以“天津拱卫京畿，宜就厂中机器，仿造一分，以备运津，俾京营员弁，就近学习，以固根本。”现拟督饬匠目，随时仿制，一面由外购求添补。但器物繁重，非穷年累月，不能成就，尚须宽以时日：庶免潦草塞责。

一、查本厂现在虹口，每年房租价银六七千两，实为过费。兼之洋泾浜习俗繁华，游艺者易於失志。厂中工匠繁多，时有与洋人口角生事，均不相宜。应请择地移局。

其他所议，如机器宜择人指授，工匠不令随意去留，费用宜实报实销，赏罚宜明定章程。以上各条，均属切实。

臣查此项铁厂所有系制器之器，无论何种机器，逐渐依法仿制，即用以制造何种之物。生生不穷，事事可通。目前未能兼及，仍以铸造枪炮，藉充军用为主。月需经费，容臣随时於军需项下通融筹拨。如将来各种军器，仿造洋式造成，取携甚便，即可省购买洋军火之费。上海虹口地方设局，於久远之计，殊不相宜，稍缓当筹款另建房屋，移至金陵沿江偏僻处所，以便就近督察。曾国藩采办西洋机器，俟到沪后，应归并臣处措置。至前次派在丁日昌韩殿甲两局之护军校达咙阿等四员、京营兵二十名，已饬入厂学习。其尽先参领萨勒哈春、副参领祟喜等，所带弁兵，本在苏州西洋炮局，该局机器与上海铁厂亦自同源，仍可互相观摩。惟此事形下不离形上，与规矩不能与巧，将来各弁兵所得之浅深，恐难以一例绳也。

机器制造一事，为今日御侮之资，自强之本。总理衙门原奏言之甚详，已在圣明洞鉴之中。抑臣尤有所陈者：洋机器於耕织、刷印、陶埴诸器皆能

制造，有裨民生日用，原不专为军火而设。妙在借水火之力，以省人物之劳费；仍不外乎机括之牵引，轮齿之相推相压，一动而全体俱动；其形象固显然可见，其理与法亦确然可解。惟其先，华洋隔绝，虽中土机巧之士，莫由鑿空而谈。逮其久，风气渐开，凡人心智慧之同，且将自发其覆。臣料数十年后，中国富农天贾必有仿造洋机器制作以自求利益者，官法无从为之区处。不过铜钱火器之类，仍照向例设禁，其善造枪炮在官人役，当随时设法羁縻耳。

天下至奇至异之事，究必本於平常之理，如或不然，则推之必不能远，行之亦不能久。陈廷经原奏以中国修造钟表，推之於机器，虽有精粗大小之别，可谓谈言微中。中国文物制度迥异外洋獉狉之俗，所以郅治保邦固丕基於勿坏者，固自有在。必谓转危为安、转弱为强之道，全由於仿习机器，臣亦不存此方隅之见。顾经国之略，有全体，有偏端，有本有末。如病方亟，不得不治标，非谓培补修养之方即在是也。如水大至，不得不缮防，非谓浚川浍经田畴之策可不讲也。事无钜细，乐成固难，而图始尤不易。自来建一议，兴一利，劳臣志士缠绵而经营之。及乎习之既久，相安於无事，或几不察其所自来。而追溯创议之初，於此中难易得失之数，几经审慎，曷敢卤莽而一试哉。臣於军火机器，注意数年，督饬丁日昌留心访求，又数月。今办成此座铁厂，当尽其心力所能及者而为之。日省月试，不决效於旦夕：增高继长，尤有望於方来。庶几取外人之长技，以成中国之长技，不致见绌於相形，斯可有备而无患。此则臣区区愚诚之所觊幸者也。

除唐国华赎罪一案，另片附奏，并咨总理衙门外：所有置办外国铁厂机器，并局制造，并京营弁兵分厂学习缘由，谨会同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臣曾国藩恭摺由驿具奏，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 9，叶 3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