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李伯相札议中外官交涉仪式洋货入内地免釐禀 马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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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论洋货入内地免釐一事。海关税务,曲折多端,然中国向办章程,原未尽善,兹乘其有修约之意,不妨因计就计,就西国所论税则之理,而更定中国增税之章,以与釐金相抵。查西各国通商税则,就物之品类,定税之轻重, 或裕国库,或护商民,不能一致。然税物总不外进出口货,出口之货概不徵税, 所以为土产筹销路,与他人争利权,即徵亦无多。法国每年出口税不出六万元, 是其明证。惟国内独有之土产,不畏他人争利者,则不妨於出口重徵之。西人精於理财者皆云:“秘鲁之雀糞强销,意大利之硫磺,中国之茶,皆为独有之货,自然之利,无妨多徵者也。”

至进口货,当别四种:其一曰天生物料,国内所产者少,必仰给别国方足民用者。如之煤铁,咸丰十年(1860 年)与立约,凡 之煤铁减徵,则法之工匠便於鼓铸,冀可获利。其二曰外来制成之货,本国亦有者,重其徵以护商民。如英法皆制洋布大呢,使许之呢布运入法国而轻徵之,则销场必大, 法之织呢布者,必致向隅。其三曰制成之货,本国不产者,又宜区分二种:有其货为民生所必需者,则宽其徵,以苏民困,如之麦与酒,许外人运入,相时以酌其轻重,有其货唯豪富始能置者,则重其徵以济国用,如法之时式衣妆, 运至别国,必加徵者是也。其四曰远来之货,本国所无,民虽不得不用,而究不能多用者,亦重徵之。如英国於进口之茶糖,法国於进口之加非等是也。各种货物,轻则至值百抽五抽十,重则至值百抽五六十,且有值百抽百之多。法国女衣运入美国,有不啻值百抽百者。别国货物,只准运入海口,不准转运别 口,而入口之船,复有船钞、旗号、口岸各捐名目,以禁其运行之利。至咸丰十年,法和好益笃,首立通商条约,彼此互让,减轻税则,然亦有值百抽至二十五者。厥后欧洲各国所定税则,多因之以增损焉。美国徵税仍自独重,为其国内物产饶富,无所仰给於人故也。

中国幅员最大,居温凉之道而百物悉生,得地脉之精而五金悉备,於我无所乏,自於人无所求,但宜通商以收各国之利权,无事通商以给民生之食用。乃欧洲各国垂涎已久,寻端犯顺,搆兵恫喝,乘我未及深悉洋情,逼我猝定税则,各种货物,除鸦片外无所轩轾,正子两税,不过值百抽七有半之数。咸丰八年(1858 年)所定条款,虽在法二国定税之先,然为时未几,咸丰十年法之税则,巳为欧洲各国轻税之嚆矢,尚有远过於中国者。则当时法与中国立约,岂非欺我不知,以与我争利!且又续许各口运行土货,止纳半税,并无旗号、口岸各捐名目,是利源尽为所夺矣。数十年吸中国之膏血,官商贫富, 无不仰屋而嗟。今何幸而中国渐悉外洋情势,且又设立招商局,以分其利,由此推广,而机器、织布、开煤、炼铁,渐可收回利权,以为富强张本。乃洋商人内地,执半税之运照,连樯满载,卡闸悉予放行,而商侯关卡之稽查,倒箧翻箱,负累不堪言状,与我朝轸恤商民之至意,大相剌谬。律以西国勒抑外商庇护己商之理,又不啻倒行逆施矣。兹乘其欲兔厘金,许我加税之机,倣照各国通商章程,择其可加者加之,以与厘捐相抵,然后将釐卡尽行裁撤,省国家之经费,裕我库储,便商贾之往来,苏其隐困,皆幸赖有此修约之转机也。

今拟修约,税则所应加者,亦区进出口货分别办理。进口货略分四种:其第一种,天生物料,如煤铁之类,为中国所自有,惜乎无人采取,又兼转运为

难,每不敌外来之贱,应於外来者仍旧值百抽五,以广招徕。其馀五金,亦按是例,而铅铜则倍之。其第二种,为外来制成之货中国亦出者,如洋布之类, 应加重徵,至值百抽十五之数,庶几中国产棉,仿用机器织布,赀本虽重,亦可夺西人之利。其第三种,制成之货中国不产者,如钟表、玻璃器、洋伞之类, 此必有力者方可置办,应加徵至值百抽二十五,而一切奇技淫巧之物亦例焉。即洋酒、吕宋烟、糖菜之类,向在豁免,今则一切加征至值百抽三十,较之外洋税则,犹为不重。其第四种,远来之货本国所无者,鸦片烟为首,以其为害人之毒物,自宜苛徵以困之。赫总税司 前请每百斤收税银一百二十两,尚应加重。其馀杂货,皆无过值百抽十五之下者。

至出口货,除丝茶两项仍值百抽五以裕饷源外,其馀各货,均减至值百抽二三。惟茶,现在印度加尔古答之北高山之际谷名亚撒者,亦产美茶,岁出数万箱,中国虽佳,奸商类搀他物,是当整理茶务,不可令我专有之利授之於人。[按税法有二:有按物抽税者,有估价抽税者。按物抽税,其税则一经釐定,不得与物价相低昂,故难操其轻重之权。而估价抽税,致有关胥与商贾争辨,互不相服,及请中估,而货物巳形壅滞。兹所论值百抽若干者,乃约略论应增之多少,并非囿於一法也。]至内地土货,无妨示之宽大之恩,许其装运各口,但应加以口岸、旗号之捐,而商船只,则概 不收捐,以示鼓舞, 庶可杜假冒洋商之弊。又西人在各口关行,亦与我华人争利,若仿照西法,徵以行帖之捐,所得当亦不少。

闻之西人,谓中国税则增至值百抽十三,差可与釐金相抵,而西人欲停釐捐,有愿值百抽八者。今修约以抽税从重,彼族必然不允,然后可截长补短, 一律减至值百抽十,外加各色杂捐,似可当釐金之人。即或不当釐金之入,而利权归我,农贾殷富,亦何靳此些须厘金,培养国脉;蚓民富则乐於输将,失之彼者,旋收於此,未为无利也。

或者谓:诚如所论,彼将悍然不顾,其奈之何?若秃笔焦舌与之辩论,相持不下,彼将籍端要求,是又自我生釁,何利之与有?夫为此说者,必其不知西国通例者也。否则为洋商佗说客,欲以挠我者也。诚使我愿加税,守之以定, 持之以坚,上下一心,不为外人所搖夺,岂有不行之理?

夫和约之与商约有异,在我不背和约,决无开釁之端;而所定商约,则固有“以十年或十二年为期,如欲修约,先行知会”之专条。今於每国修约期前先为知照,以一年为限,届时会议,坚持应加数条之税。彼习见中国办事有前茅而无后劲,不能坚忍,势必极力争辩。如或限满,税则犹悬而未定,不妨仿照西国展限一年。若彼仍然抵难,则告之曰:“俟所展限满犹未定议,所来商货,当照通共税则纳税。”而通共税则,先为酌定给阅,较拟加之税更重, 迫之使不得不从,是亦寓刚於柔之术也。

夫不许通商,或可藉以启衅;欲行增税,断难因之兴戎。不然,欧洲瑞士比利时蕞尔弹丸,介於大国之间,将无税之可加,而国非其国矣。然犹可自立而度支不窘者,弱於势犹强於理。中国据理以争,何畏不情之请?美国税则最重,未闻有以加税与他国决裂者。此理光明正大,质之万国,无可置喙。盖通商足见邦交之谊,加税乃我固有之权,不得谓税章之利洋商而害商者历有年所,中国习惯自然,势难变易;正当谓税章之损商而益洋商者历有年所,外人从旁窃笑,急须更张。今宜振刷精神,力图补救,将从前税则痛加改订,使运洋货纳洋货之税,运土货纳土贷之税。且许其运土货与华商同一纳税,不过徵以他捐,稍示中外商民之异。商为我国之民,故轻其税赋,洋商夺我国之

利,故重其科徵,固与各国徵商办法情理势三者皆同,彼又岂能以己所习行者为不合,而藉词以启衅端耶?

每届各国修约之期,必加其税,不出十年,中国税则不亚欧洲各国,商民可富,饷源可充,中国转亏为盈,转弱为强之基,实在於此。虽曰物穷必变, 皆由天道之好还,要知困极而亨,端赖人谋之克尽。是在坚持定见,不惑浮言, 庶可革作法自毙之非,免局外旁观之诮。万一意存犹,未肯据理以争,则仍有旧约可循,抽釐如故。使彼以约二十八款:“各货纳税后,即准由中国商人遍运天下,而经过税关不得重加税则”等语,[洋文“将货纳税后,运入内地,子口税外,不得重加徵”云云。]为免釐之左证,则应之以釐金之设, 由於军兴,西文解之曰“战税”者,此也。釐金并非关卡,不过仿照英法美军需之际,各种用物加釐尽徵之意。惟中国未有如西人徵取之法,设立釐卡,不得谓之另立一关,重徵已纳关税之货也。此乃我自有之捐,废立由我。夫美国於南北交战,捐釐至三十一万万洋蚨,英国於黑海之战,捐釐至二千九百五十六万二千镑,法国兵燹之后,岁征釐额不下六万万佛朗,从无有外人过问者, 良以民间日用所需,物物加釐,以供军费,乃一时变通之计,各国自主之权, 非交涉外邦所应干预。然货为洋产,彼既藉口有词,釐出华商,孰是甘心轮纳, 固不如免釐加税,挹彼注兹,为上乘妙法也。

——适可齐讯言,卷 4, 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