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陈夷务不能歇手片

林则徐

道光二十年九月二十九日(1840 年 10 月 24 日)到京

再,臣渥受厚恩,天良难昧,每念一身之犹咎犹小,而国体之攸关甚大, 不敢不以见闻所及,敬为圣主之。

查此次逆所憾在省,而滋擾乃在省,虽变动若出于意外,其穷蹙正在于意中。盖逆夷所不肯灰心者,以鸦片获利之重,每岁易换纹银出洋多至数千万两,若在得以复兴旧业,何必远赴洋。现闻其于定海一带,大张招帖,每鸦片一斤,只卖洋钱一元,是即在该国■啊啦等处出产之区,尚且不敷成本。其所以甘心亏折急于觅销者,或云以给雇资,或云以充食用。并闻其在夷洋各埠,赁船雇兵而来,费用之繁,日以数万金计。即炮子火药, 亦不能日久支持。穷蹙之形,已可概见。又夷人向来过冬以毡为暖,不著皮衣,盖其素性然也。省地寒,势必不能忍受。现有夷信到,已言定海阴湿之氧,病死者甚多。大抵朔风戒严,自然舍去舟山,扬帆南窜。而各国夷商之在者,自六月以来,贸易为■夷所阻,亦各气愤不平,均欲由该国派来兵船,与之讲理。是该逆现有进退维谷之势,能不内怯于心?惟其虚蟜性成,愈穷蹙时,愈欲显其桀惊,试其恫喝,甚且别生秘计,冀得阴售其奸。如一切皆不得行,仍必帖然俛伏。臣前次屡经体验,颇悉其情。即此时不值与之海上交锋,而第固守藩篱,亦足使之坐困也。

夫自古顽逆命,初无损于尧舜之朝,我皇上以尧舜之治治中外,知鸦片之为害,甚于洪水猛兽,即尧舜在今日,亦不能不为驱除。圣人执法惩奸, 实为天下万世计,而天下万世之人,亦断无以鸦片为不必禁之理。

若谓夷兵之来,係由禁烟而起,则彼之以鸦片入内地者,早已包存祸心。发之于此时,与发之于异日,其轻重当必有辨矣。臣愚以为鸦片之流毒于内地,犹痈疽之流毒于人心也。痈疽生则以渐而成脓,鸦片来则以渐而致寇, 原属意计中事。若在数十年前查办,其时吸者尚少,禁令易行,犹如未经成脓之痈,内毒或可解散,今则毒流已久,譬诸痈疽作痛,不得不亟为拔脓, 而逆夷滋扰洋,即与溃脓无异。然惟脓溃而后疾去。果其如法医治,托里扶元,待至脓尽之时,自然结痂收口。若因肿痛而别筹消散,万一毒邪内伏, 诚恐患在养痈矣。

溯自查办鸦片以来,幸赖乾断严明,天威震叠。趸船二万余箱之缴,系

  • 夷领事义律自行递禀求收,现有夷字原禀可查,并有夷纸印封可验。继而在虎门毁化烟土,先期出示,准令夷人观看,维时来观之夷人,有撰为夷文数千言以纪其事者,大意谓天朝法令,足服人心。今夷书中具载其文,谅外域尽能传诵。迨后各国来船,遵具切结,写明“如有夹带鸦片,人即正法, 船货没官”,亦以夷字合为一纸。自结之后,查验他国吏船,皆已绝无鸦片,惟逆不遵法度,且肆鸱张,是以特奉谕旨,断其贸易。然未有洋之事,或尚可以仰恳恩施。令既攻占城池,戕害文武,逆情显著,中外咸闻。非惟难许通商,自当以威服叛。

第恐议者以为内地船炮非外夷之敌,与其旷日持久,何如设法轰糜。抑知夷性无厌,得一步又进一步,若使威不能克,即恐患无已时。旦他国效尤, 更不可不虑。[朱批:汝云唤夷试其恫吓,是汝亦效夷恫吓朕也。无理,可

恶!] 臣之愚昧,务思上崇国体,下慑夷情,实不敢稍存游移之见也。即以船炮而言,本为防海必需之物,虽一时难以猝办,而为长久计,亦不得不先事筹维。且广东利在通商,自道光元年(1821 年)至今,粤海关已徵银三于余 万两。收其利者,必须预防其害。若前此以关税十分之一制炮造船,则制夷已可裕如,何至尚形棘手?[朱批:一片胡言。] 臣节次伏读谕旨,以税银何足计较,仰见圣主内本外末,不言有无,诚足昭垂奕祀。但粤东关税, 既比他省丰饶,则以通夷之银,量为防夷之用,从此制炮必求极利,造船必求极坚,似经费可以酌筹,即裨益实非浅鲜矣。

臣于夷务办理不善,正在奏请治罪,何敢更献芻莞;然苟有裨国家,虽顶踵捐糜,亦不敢自惜。倘蒙格外天恩,宽其一线,或令戴罪前赴省随营劾力,以赎前愆,臣必当殚竭血诚,以图克服。

省各处口隘,防堵加严,察看现在情形,逆夷似无可乘之隙,藉堪仰慰宸怀。

谨缮片密,伏祈圣鉴。谨奏。

——林文忠公政书两广奏稿,卷 4,页 1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