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文光自述

盖闻英雄易称，忠良难为，亘古一理，迄今亦然。予生长粤西，即伴吾天王圣驾，於道光庚戌年（三十年，1850 年）秋，倡义金田，定鼎金陵，今既十有八载。但其中军国成败，事机兴废，虽予学浅才疏，万难尽述，然略书数语，以表予之衷肠，亦大佳事也。

子於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咸丰二年，1852 年），始沐国恩，职司文务， 任居朝班。於丙辰六年（咸丰六年，1856 年）秋，值国家多故之际，正君臣尝胆之秋，是以弃文就武，奉命出师，江右招军，以期後用。荷蒙主恩广大， 赏罚由予，遇事先行後奏，其任不可谓不重矣。丁巳七年（咸丰七年，1857 年），奉命回朝，以固畿辅。戊午八月① （咸丰八年，1858 年）秋，我主圣明，用臣不疑，且知予志向，命往江北协同成天安陈玉成佐理战守事宜， 永固京师门户。受命之下，兢业自矢，诚恐有负委命之重。

辛酉十一年（咸丰十一年，1861 年）秋，安省② 失守，斯时予有谏议云：“当兹安省既失，务宜北连张③ 苗④，以固京师。次出奇兵，以进荆襄之地。不下半年，兵多将广，可图恢复皖城，俾得京门巩固，此为上策。” 奈英王等畏曾中堂⑤ 如神明，视楚师如熊虎，是以不从予议，遂卒师回庐， 请命自守。复加予为遵王，命与扶启王⑥ 等从事远征，广招兵马，早复皖城。嗟乎！此乃英王死祸之由，累国之根也。忠王李秀成不知恪遵君命，妄攻上海，不惟上海不克，且失外国和约之大义，败国亡家，咎由自取。

至辛酉（太平天国十一年，咸丰十一年，1861 年）年底，予偕扶启王勉强由庐渡淮，其时予等深知有渡淮之日，而无转淮之期。是以直趋武关，越秦岭，伐中原，出潼关。於壬戌十二年（同治元年，1862 年）冬，由郧阳进兵汉中，还师东征，期解京师重困，未果，以致京师失守，人心离散。其时江北兵士，无可依归者共有数万，此皆蒙亳之众，其头目任化邦牛宏升张家禹⑦ 李蕴泰等誓同生死，万苦不辞，请予领带，以期报效，此乃僧帅好戮无仁之所致也。所谓“行一不义，杀一不辜”，以此思之，诚哉千古不易之良言矣。予细思古人君辱国亡之义，事败之後，不得已勉强从事，竭尽人臣之忱，以听天命。不觉独士此间，数载以来，战无不捷，被霜踏雪，以期复国於指顾之间。且恐独力难支，孤军难士，是以丙寅（同治五年，1866 年）秋又命梁王张家禹、（幼）沃王张禹爵、怀王邱达才① 等前进峡甘，联络回众， 以为犄角之势。不料天不佑我，至於今日，夫复何言！古之君子，国败家亡， 君辱臣死，大义昭然。今予军心既散，大实败予，又何惜哉：惟死以稚国家， 以全臣节。⋯⋯

——梵天庐叢录，卷 13，叶 2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