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苗民起义
禀请变通旧制各事宜
易佩绅
窃以物穷则变,治贵因时。贵州下游,自前朝设立土司、卫、所,渐开风教。至我朝鄂文端张经略① 两次用兵,苗疆悉定,於君苗腹心之中,设立丹都八清台古六厅以钤束之,拨营汛以弹压之,以土司通事达上下之情,以卫弁屯军兼兵农之利。
贵州之地,以下游为重,下游之地,又以六厅为重。统计贵东道所辖之区,额设绿营兵一万七千四百馀名。初以首疆本地之粮,不足供本地兵食也, 则於他处挽运焉。挽运不足者,仍於本地采买焉。此其立法之初非不善也, 迨其後遂各有流弊矣。
土司通事挟其势力,多置爪牙,以朘剥苗民。每年食米取之,烟火钱取之,丧葬嫁娶费取之,男女生辰费取之,世职承袭费取之,夫马供应费取之, 汉官过境,藉名辨差,所出者一,所入者百,又取之,然犹谬谓土司通事之正供也。正供无厌,又推而广之,格外苛派,千百其术,稍不如欲,鞭朴立加。苗民无敢抗,抗则阴中以事,身家莫保矣。甚至无事之家,但属小康者, 土官奸民相依倚,往往凭空结撰,以非刑搕索之,家倾乃已。土差则百十为群,下乡舆马供应比於上官,连村震动,数月不宁。
查雍正乾隆年间,土司已多褫革不准承袭者,而府厅州县收粮名册,往往在土司之手,据为护符,官不能不委任之;抑或不肖官吏,倚为腹心爪牙, 以苛索平民而委任之。守土则营私便安,土合则夤缘代理,谓之明革暗不革, 上革下不革。此流弊之一也。
屯军自嘉庆年间,遂已有名无实。有名为屯田而田已当卖者;有一屯兵并数屯兵或十数屯兵之田者。贫者流为匪徒。富者坐拥厚赀,招苗服役,佃苗耕种,并不知军械为何物,捍卫为何事,所能者剥削苗民,欺负乡愚而已。军兴以来,非从贼即逃亡矣。此流弊之二也。
苗民耕种之业,大率坡礀瘠区。朝廷体恤之定例,永不徵赋。绿营兵米輓运不敷,向由藩司粮道统共给价银一万九千三百三十余两,交地方官采买於苗田。继则宜以价入私囊,苗民纳米不给价,谓之上白粮。其初官以印花原封银,当堂点名发价。继则印花犹是也,而其中封以铅铁砖石,居然坐堂皇谕土司通事曰:“某寨发银若干,买米若干。”例买百石,必曰二百。土司通事铜其然利其事也,串为一局,先期徵银如铅铁砖石之数,俟发价时易银实纸中,仍封印花。赏宴毕,率苗酋跪曰:“官清苦,情愿报效,不受价。但苗田所出米,不能如其数,请减半。”官曰:“诺。”收其银。是不惟不给价而更重取之矣。宜得其一,土司通事所得倍於宜。且上米之际,书差丁役又多方索其使费。斗之大,又必三四石始敷一石。是较之平民徵赋纳粮又数倍矣。此流弊之三也。
向年开垦未齐,兵多田少,故其地之所出,不足以养其地之兵。继而山林辟为土田,瘠区变为沃壤,随在有米,无须挽运。各府厅州县以银折价, 私相授受,代为采买;而本处收粮,往往浮买折算。民受其累;复於粮道署空领绳索口袋脚力之费,共银至一万七千二百三十余两之多。文移往返既不胜其烦,可节之财徒虚糜其用。此流弊之四也。
六厅丞倅所管之地,无丁粮可徵,无税课可纳,则无羡馀间款以资弥补, 而每年俸薪养廉仅数百金,暑事人员仅得半,往来之路赀且不足,其一家衣食用费酬应,更於何出?是追之使食也。故侵吞买米价银,徵取白粮,苛索夫价钱、柴草钱。苟清廉自持,则断炊有日;虽名为自爱者,亦不能革积弊、改陋规也,况下焉者乎?况书差丁役乎?此流弊之五也。
有此五弊,苗民无饱食暖衣之日,又时有怨恨报复之心,而欲其不叛也, 难矣!⋯⋯
——贵东书牍,卷 3,页 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