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经》与《左传》、《公羊传》、《谷梁传》附《国语》

相传孔子据鲁史修成了《春秋》,按《汉书·艺文志》“《春秋》古经十二篇,经十一卷”的著录,可称为《春秋经》。其书涉及各国之事,而以鲁国为主,分年纪事,上起鲁隐公元年(当局平王四十九年,公元前 722 年),

下止鲁哀公十四年(当周敬王三十九年,公元前 481 年),计凡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春秋经》所以命名《春秋》,今古文学家的意见大致相同, 即由于《春秋》是编年体,年有四时,不能偏举四字以为书名,所以交错互举,取“春”“秋”以包“夏”“冬”。当时,不论周王室或诸侯国,均有史官负责记载周王室或本国的历史,但其书名并不一样,如晋叫“乘”,楚名“梼杌”,秦称为“记”,周、鲁、燕、齐则称之为“春秋”。《管子·法

③ 《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92~93 页。

④ 详见徐喜辰《〈礼记〉的成书年代及其史料价值》,《史学史研究》1984 年第 4 期。

法》说:“故《春秋》之记,臣有弑某君,子有弑其父者矣”。《韩非子·内储说上》说:“鲁哀公向于仲尼曰:《春秋》之记曰:冬十二月霣霜不杀菽, 何为记此?”《战国策,燕策二》记苏代说:“今臣逃而纷齐、赵,始可著于《春秋》。”可见,《春秋》本是一个普通名词,到孔子据鲁史而修《春秋》之后才成了《春秋经》的专有名词。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说:《春秋经》“王道备,人事浃。”这里的王道,就是指的周礼。鲁史记事本来就是结合周礼的,所谓“《春秋》以道义”、“《春秋》辨是非”(《史记·太史公自序》),都是其证。但在春秋时期,鲁国已不能尽遵周礼,所以孔子有“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的说法,他也不是全盘照搬周礼,而是有所斟酌损益的。不过,哪些是依周礼,哪些作了损益,这在《春秋经》里已经分辨不清了。编写历史与周礼联系起来,则是《春秋经》对旧贵族奴隶主传统文化的依恋,是它保守的一面。《春秋经》对于人事,不仅注意所谓善恶,也还认真记载其得失成败。书中所记水、旱、雪、霜、地震等等,都是作为与人事有关的自然现象来处理的。它偶尔记述一些诸如“六鹢退飞过宋都”(《春秋》僖公十六年

《经》)之类的奇异现象,只是“纪异而说不书”(《史记·天官书》)。在春秋时期,朝聘、会盟、征伐、城筑等,本来多与宗教活动有联系,但《春秋经》却从神秘色彩中游离出来,专从人事的角度去记载这些事情,也就是把历史与神话和宗教分开,则是它进步的一面。《礼记·解经》说:“属辞比事(指善于设辞举例,判断是非),《春秋》教也”;“属辞比事而不乱, 则深于春秋者也”,这是《春秋经》的编撰方法。同是记载战争,有伐、侵、战、围、救、取、执、溃、败等不同写法;同是记载杀人,有杀、弑、尽杀、诱杀、歼等不同的写法。《春秋经》把头绪纷乱的史实,“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即把史实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并有所取舍详略。这样,着墨虽然不多,却可表达出较多的历史情况,亦即所谓“约其文辞而指博”(史记·孔子世家》)。这就是

《春秋经》在历史编纂学上的贡献,开了后来编年史体例的先声①。

《春秋经》总计约一万八千字,分条记事,不相连属,文句简约,多则四十七字,少则一字,并没有写出所记事件的原委。因此,后人为了理解经义,就出现了《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邹氏传》和《夹氏传》五家。后来,《邹氏传》和《夹氏传》佚失;《左氏传》改为《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春秋经》的经文,现在都分别载于《左传》、《公羊传》和《谷梁传》的各传之前,已没有单行刊本,但在古代,《春秋经》与三传实各自别刊行,而且经今古文本也不相同。《汉书·艺文志》中所谓的“古经十二篇”,就是古文本的《春秋经》,也就是《左氏传》所根据的古文经:所谓的“经十一卷”,就是今文本的《春秋经》,也就是《公羊传》及《谷梁传》所根据的今文经。《春秋古经》与《左氏传》的配合,大概始于晋之杜预。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所说“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比其义类,各随而解之”,可为证据。至于今文的《春秋经》与《公羊传》、《谷梁传》的配合,则不详始于何人。《左氏传》的经文,与《公羊传》和《谷梁传》经文的主要不同:《公羊传》和《谷梁传》的经终于哀公十四年的“西狩获麟”;《左氏传》的经终于哀公十六年的“孔丘卒”。这

① 参见白寿彝:《中国史学史教本》上册第三章。

种不同,表示了《公羊传》、《谷梁传》对于《春秋经》的看法之不一样。至于《汉志》中的《春秋古经》与《春秋经》篇卷数目不同的原因,则是由于今古文学派对于鲁国十二公纪年分合意见的差别。《古春秋左氏》说主张十二公各为一篇,故为十二篇;《今春秋公羊》说主张闵公合于庄公,故十二去一而十一卷。至于其所以如此合并,今文家何休以为是“系《闵公篇》于庄公下者,子未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缘故。

《公羊传》的作者旧题为战国时代齐人公羊高,初仅口头流传,至景帝时,公羊高的玄孙公羊寿及其弟子胡母生将其写定成书。《谷梁传》旧题为战国时鲁人谷梁赤撰,最初也是口传,至西汉时,传其学的人才把它写定成书,体裁近似《公羊传》。《公羊传》和《谷梁传》从不同的角度说明了《春秋》书法,即所谓“微言大义”,对当时的统治极为有利,故均立于学官, 但因其对史实的增补不多,因而史料价值不大。

相传《左传》为左丘明作,但从其内容看来,它的作者不会是孔子所称道的左丘明①。顾炎武说,“左氏之书,成之者非一人,录之者非一世”②, 说颇可取。《左传》的成书,大体可以定在战国时期,但并不排斥后人之有所增补。现在我们看到的《左传》,是经杜预改编过的①。《左传》一书, 十八万言,上起鲁隐公元年,下讫鲁悼公四年,前后共计二百五十九年,比

《春秋经》多了十七年,而所记史事与《春秋经》有所出入,有在《春秋经》有而《左传》中没有,有在《春秋经》无而《左传》中有。“或先经以始事, 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辨理,或错经以合异”(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对于这一时期的史事,作了较详细的叙述。《左传》中不仅记载了鲁国的历史,而且还系统地叙述了当时几个主要诸侯国的历史。它的突出特点是:书内展开了社会矛盾的记载,长于记述战争,特别善于描写大国争霸战争,更善于描写历史人物。同时,书中记载不限于政治,也涉及到社会其他各个方面,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因此,早在西汉时期就被司马迁采入《史记》。值得提出的,《左传》中记述的许多史实和人物,文辞优美,形象生动,结构严谨,不少名篇广为流传,脍炙人口。因此《左传》不但是我国古代的一部出色的编年体史书,也是一部优秀的文学名著。不过,《左传》中对于天人关系的看法,一方面记载了怀疑鬼神和无神论的言论,另方面又记述了卜篮、星占、望气和梦兆等预断人间祸福的事情,观点较为混乱②,反映出程度不同的各种唯心主义的思想。

《国语》一书主要是记载春秋时期的历史事实,但其中也有部分记载西周时期的史实。《国语》和《左传》是春秋时期的主要史料,但这两书的关系,历来约有两种说法。一说,这两部书都是左丘明作的。左丘明为了给《春秋》作传,搜集了许多史料,后来,一部分用上了,这一部分就成为《左传》。没有用上的一部分就单独成书,名为《国语》,所以也称《春秋外传》。另一种说法是,《左传》并非左丘明作,《春秋》原来的传是《公羊传》和《谷

① 《论语·公冶长》称:“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这个左丘明决不会是孔子的 后学,并在孔子死后写出《左传》来。说见赵匡《春秋集传纂例·赵氏损益义》。

② 顾炎武:《日知录》卷四,《春秋阙疑之书》。

① 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序》云:“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比其义类,各随而解之,名曰经传集解。” 可见,今本《左传》是经过杜预改编的。

② 详见白寿彝;《中国史学史教本》第四章。

梁传》,本来没有《左传》,只有《国语》,它是春秋时期各国历史的一个总集。到汉末,古文经学家刘歆,为要抵抗《公羊传》便把《国语》割裂开来,分出一部分,与《春秋》联系起来,托名于左丘明,称为《左氏传》, 其余的部分还叫《国语》。司马迁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也就是说,《国语》是左丘明之原来著作的名称,《左传》可能是从《国语》中分出来的。《国语》的出现,可能在战国早期。

《国语》一开始记载了周穆王、周恭王的材料各一条,以后记周厉王以至智伯被杀,约四百年间的历史。全书二十一卷,内有《周语》三卷、《鲁语》二卷、《齐语》一卷、《晋语》九卷、《郑语》一卷、《楚语》二卷、

《吴语》一卷和《越语》二卷。这种编纂次序是按周与齐鲁晋郑的关系、诸夏与蛮夷的关系安排的。但书中却突破了春秋时期各国国史的限制,而以周和鲁齐等七国的历史汇合在一起。书中取材虽然有些琐碎,但与重要历史事件有联系的记载则占有较多的篇幅。《国语》中有一些鬼神荒诞的记载,但它也是在重视人事的基础上,为了取得一些得失盛衰的经验教训而写出的, 它很重视人材在政治上的作用,《齐语》把齐桓公的霸业归结为“唯能用管夷吾、宁戚、隰朋、宾胥无、鲍叔牙之属而伯功立”,便是其证;它的内容, 有着战国时期社会特点的曲折反映,就是说社会矛盾表现为各国统治阶级和人民群众的矛盾,各国统治阶级内部旧新贵族间的矛盾,各国之间统治阶级的矛盾,而这三种矛盾又互相错综地联系在一起。《国语》在肯定社会变化时,已经没有孔子那样的怀古情调,它对周礼虽然也有一定感情,但却称许齐桓、晋文的霸业,并对世卿执政和以臣弑君,毫无惊讶表示。这就说明:

《国语》在新旧转化过程中持有一种中间的态度①。可见,《左传》和《国语》是春秋时期的重要史料,其中有些长篇言辞,也是商周哲学史的史料。

关于“三传”和《国语》的注释书:《公羊传》有《春秋公羊传解诂》, 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收入《十三经注疏》内。何休的解诂,不仅作了文字上的解释,还发展了公羊家的学说。他在注释中所说的,多是《公羊传》中没有讲过的。清孔广森的《春秋公羊经传通义》和清陈立的《公羊义疏》, 皆系根据何休解诂,加以整理和补充而成,是学习《公羊传》者可资参阅的注本。汉代治《公羊传》、《谷梁传》者少,所以二传之疏少于《左传》疏。

《十三经注疏》本采用的《春秋谷梁传注疏》,为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注中由于兼载其“门生故吏子弟之说,各列其名,故曰《集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名之。《左传》有《春秋左传正义》,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据杜预的《春秋正义序》说,在他以前“前汉传《左氏》者有张仓、贾谊、尹咸、刘歆,后汉有郑众、贾逵、服虔、许惠卿之等,各为训诂”, 有十数家,根据他们的研究成果,他作了《春秋经传集解》,孔颖达又据前人研究《左传》的著作作疏。清代洪亮吉的《春秋左传诂》,特别是刘文淇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最负盛名,可惜印行的原稿本不完整,据说已有学者正在续作中。近人杨伯峻的《春秋左传注》,博洽而简明,最适于初学者阅读。关于《国语》的注本,有《国语韦昭注疏》,三国韦昭注、清洪亮吉疏。近人徐元诰的《国语集解》,注释简要,便于参考。1978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刊出的《国语》标点本,以韦昭注为基础,吸取前人的校勘成果, 更便阅读。

① 参见白寿彝:《中国史学史教本》上册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