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学艺术

明清时期，诗、词、散文等传统文学体裁渐趋衰落，而随着商品经济和市民阶层的兴起，通俗文学勃兴，小说、戏曲等大众化形式成为文学艺术的主流，取得巨大成就。

经历了元末社会动荡之后，明初涌现一些反映社会现实的诗文作品，特别是《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等长篇章回小说的创作，开创市民文学的先河，出现了短暂的文学繁荣。《三国志通俗演义》系元末明初山西太原人罗贯中据宋元话本《全相三国志平话》，并博采各种史籍、笔记小说、件闻传说，改编创作而成。该书描写三国时期历史发展的过程和统治集团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斗争，宣扬拥刘反曹正统观念和封建忠义思想，曾被统治阶级用来作为加强封建道德观念的教化武器。但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人民要求统一和摆脱民族压迫的愿望。小说成功地刻画了一批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的形象，艺术地总结和再现了我国古代政治、军事斗争的谋略和经验，充满了智慧的光彩，对人们的思想观念、特别是民间的文化心理建构产生了深刻影响。《水浒传》是描写与歌颂农民战争和农民起义英雄的文学巨著，它围绕“官逼民反”的主题，有力地揭露、鞭挞统治阶级的腐朽和罪恶，刻画了有着不同性格、经历的各种反抗者的典型形象。但作者宣扬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思想，以农民军接受招安作为结局，表现了一定的局限性。《水浒传》是由元末明初施耐庵依据宋元以来在民间广泛流传的关于宋江等 36 人起义的话本和杂剧再创造而成，对鼓舞和指导被压迫人民的反抗斗争起到很大作用。不过这两部名著在明初并未广泛刊印流传， 文化专制统治的加强使明代文坛转入空虚保守的末途。至嘉靖、万历年间， 市民阶层在商品经济潮流和资本主义萌芽涌动下，以崭新的姿态登上了历史舞台。工商市民的欣赏趣味和王学左派对程朱理学的批判，加上雨后春笋般发展的书坊刊刻印刷业，使得历来不受重视的小说影响日增，人们的观念和社会风气为之一变。长年尘封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和《水浒传》得以重新刊印迅速流传。李贽、袁宏道等先进知识分子一反传统观念，对这两部书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给予高度评价，称颂《水浒传》“《史记》而下，便是此书”①，“纪外叙事之要览”②，“有国者不可以不读”③。影响所及，明中叶以降各类白话小说得以长足发展。不但讲史小说“效颦者日众，因而有《夏书》、《商书》、《列国》、《两汉》、《唐书》、《残唐》、《南北宋》

②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凡例》。

③ 王苍孙：《惕甫未定稿》卷 3。

① 李开先：《词滤·论时调》。

② 余象斗：《水浒志传评林序》。

③ 李贽：《焚书》卷 3，《忠义水浒传序》。

诸刻，其浩翰与正史分签并架”④，而且又涌现出神话小说《西游记》、世情小说《金瓶梅》等经典名著和以“三言”、“二拍”为代表的一批优秀白话通俗短篇小说集。

《西游记》为嘉靖时人吴承恩所作，描写唐僧玄奘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 生动地塑造出孙悟空机智勇敢、不畏艰险、敢于反抗斗争的艺术形象，并通过大闹天宫、降伏各种妖魔鬼怪的神奇经历，暴露封建统治者的昏庸残暴， 曲折反映了民众要求挣脱人身束缚、追求自由发展的愿望。这部小说用浪漫主义手法把神话题材和丰富深刻的现实社会内容巧妙地熔铸结合在一起，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在艺术成就方面都达到了古代神话小说创作的高峰。万历年间署名“兰陵笑笑生”所著《金瓶梅》则是描摹世态人情、反映社会风尚变迁的白话社会写实小说。该书尖锐揭露地主权贵、劣绅奸商和地痞恶棍、市井无赖的种种丑恶行径，暴露了明中后期封建统治没落和社会腐败黑暗； 同时也生动细腻地反映出商品货币经济浪潮导致的社会风尚变化，展示了市民阶层的价值观念、社会心态和行为特征，成为市民文学的典型代表。通俗短篇小说“三言”，指冯梦龙天启年间编刻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

《醒世恒言》，系据宋元话本与明拟话本加工润色而成，共 120 篇，其中 70 篇～80 篇为明拟话本。“二拍”指凌蒙初明末编印的初刻和二刻《拍案惊奇》， 现存 75 篇均为明人作品。这些拟话本和世情小说，一反唐宋主要以官僚、士大夫文人为主人公的传统，出现大批描写市并人物的作品，商人、机户、手工工匠、贩夫走卒、引车卖匠者流也都堂堂正正登上了艺术殿堂。其中有的歌颂商人追求金钱、海外冒险的理想；有的描绘手工工匠之间的友谊和真诚互助的新型职业道德；尤其对下层市民爱情生活的描述，突破传统封建道德观念，宣扬蔑视金钱等级、贵在知心互重的自由爱情、婚姻观和对张扬人格、人性的追求；还有的作品真实反映出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方面发生的社会变革，包括资本主义萌芽产生的情况，成为展现晚明社会风貌的丰富多彩的画卷。生动活泼、富于民间情趣的市民文学，比起明前期空虚平庸的“台阁体” 文学，以及前七子、后七子“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复古运动，是一种意义深远的超越。这一时期的作品中也充斥着不少淫秽色情的描写，既暴露了封建士大夫文人的腐朽肮脏心理，流露出小市民庸俗的低级趣味，也一定程度上包含了对封建禁欲主义的反动，多少与李蛰等叛逆思想家鼓吹“虽一日受千金不为贪，一夜御十女不为淫”①、顺应生理要求和物质欲望、个性自由发展的思想相通，表现出社会经济变动对传统观念的冲击。

入清之后，传统的诗、词、散文创作仍无起色，而被排除在文学“正宗” 之外的小说、戏剧继续呈现繁荣发展之势。这一时期各种社会矛盾愈趋尖锐， 封建统治的腐败黑暗暴露得更加充分，因而产生一批批判现实主义力作。而封建文网更趋严密，则影响到文学创作的表现形式多采用影射、嘲讽和浪漫主义的手法。清前期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优秀作品中，以《红楼梦》、

《聊斋志异》、《儒林外史》成就最高，影响最大。《聊斋志异》是蒲松龄康熙年间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是一部假托谈狐说鬼以宣泄对现实社会不满的“孤愤之书”①。作者用传奇幻想的手法创作出许多怪异曲折、形象鲜明，

④ 冯梦龙：《新列国志》可叹道人《序》。

① 周应宾：《识小篇》。

① 《聊斋志异》自序。

而又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作品。小说对官场的腐败黑暗和统治阶级的暴虐贪婪进行了有力的鞭挞，同时也通过花妖狐魅和人恋爱的浪漫故事，表现了冲破封建礼教束缚，追求婚姻自由的进步思想。《聊斋志异》因此而深受劳动人民喜爱，在民间广为流传。《儒林外史》是吴敬梓乾隆初期创作的长篇讽刺小说。作者通过对儒林群丑入木三分的揭露嘲讽，对科举制度及其影响下的社会风气进行了猛烈抨击并进一步批判封建官府和官僚政治的腐败。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评论的，《儒林外史》“秉持公心，指摘时弊”，“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红楼梦》120 回，是曹雪芹（后 40 回，一般认为是高鹗所续）在乾隆中期创作的伟大现实主义巨著。小说通过对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兴衰变迁的描写，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反动腐朽及其必然灭亡的历史趋势。作者以极大的同情，描绘了贾宝玉、林黛玉追求婚姻自由、个性解放的爱情悲剧，热情歌颂被奴役蹂躏的奴婢向封建恶势力抗争的斗争精神。《红楼梦》是对封建社会进行全面批判的百科全书式著作，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全书情节复杂，头绪纷繁， 但却严谨清晰，脉络分明，语言精炼生动，人物形象鲜明，富于个性，在艺术上达到很高水平。《红楼梦》因其在思想性和艺术性高度统一方面取得的卓越成就，把古典现实主义文学推向了高峰。

与思想界反传统思潮和通俗小说繁荣发展相应，明清时期的戏曲、曲艺、民歌等艺术形式也得到很大发展。工商业城镇的兴盛，使戏剧成为市民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晚明以降徐渭、李玉、汤显祖等人的戏曲作品不仅具有很高艺术价值，而且富于鲜明的反礼教色彩。汤显祖本人十分推崇李贽的思想和为人，倡言“人生而有情，思欢怒愁，感于幽微，流于啸歌，或一往而尽， 或积日而不能休”。①他创作的《牡丹亭》便是这种以情反理主张的集中体现。

《牡丹亭》描写刻板陈腐的官宦杜宝之女杜丽娘，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生死离合，最终与自己倾慕的书生柳梦梅结成夫妻。这部强烈追求婚姻自主、个性自由的剧作取得巨大成功，在社会上，尤其在青年男女中产生极大震撼。清康熙年间洪昇创作的《长生殿》和孔尚任创作的《桃花扇》，也都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手法相结合的佳作，在古代戏剧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除昆曲之外，戈阳腔、柳子戏、秦腔、弹词、弦词、鼓词、牌子曲、琴书等戏曲说唱形式也相继兴起，以适应丰富多彩市民生活的需要。更为可贵的是，农村民歌也流入城市，受到文坛重视。冯梦龙等文入即曾广为搜集，整理刊行。如时人所说，“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又让元，庶几《吴歌》、《桂枝儿》、

《罗江怨》、《打枣竿》、《银绞丝》之类，为我明一绝”②。通俗化、平民化，成为明清时期文学艺术的一个显著特征。这显然是这一时期社会的经济、阶级关系，乃至思想观念、时代精神变动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