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与独裁者

“一战”以后,以最小国家为理想的古典自由主义有所消退,个人主义也不再占主导。面对日益增强的国家干预,即便19世纪后期英国的古典自由主义也风光不再,但这一过程在“一战”期间逐渐加速,因为国家对经济的干预是发动战争的必要条件。因此,国家应该以人口目标为导向,而实施促进这些目标的政策的观念已变得越发常见且不再是禁忌。民主国家如此,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建立的独裁政权更是如此。尽管民主和独裁制度都会为了声望和权势而追求大规模的人口,但独裁者并不必然会一致或理性地遵循自己的目标。毕竟,纳粹实施的大屠杀与人口规模最大化的目标背道而驰。然而,除了大规模的屠杀措施,独裁者通常还热衷于看到这部分人口被出生人口替代,后者可以是那些满足正确种族或国家标准(法西斯主义者)的人口。

法西斯意大利在传统性道德和更为一般的女性角色方面态度较为一致。虽然一开始与天主教会存在分歧,但墨索里尼却支持教会关于避孕和堕胎的教诲,进而将人口作为四场国家“战役”之一(其他三场分别是土地、粮食和更为坚挺的里拉)。他在1927年宣称:“可以说,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乃至道德权力的先决条件(如果不是基本方面)之一是其人口力量……先生们!为了在世界舞台上有所影响,意大利必须期待20世纪下半叶的居民数量不少于6000万。”[1]这意味着在当时的人口基数上再增加50%。堕胎、避孕措施的禁令得到强化,单身税提高了,家庭贷款也成为可能。尽管有这些政策,但它们并未对意大利人口产生显著影响,意大利仍在重蹈欧洲其他国家的覆辙。其人口规模的确从1920年的3700万增加到了1950年的4700万,这意味着年均增长率约为1%,但远低于墨索里尼的目标。而且增长的人口并非从“出生人口战役”中取胜得来的(其生育率从“一战”前的4以上,一直降低到了20世纪30年代的3),而是通过死亡率的下降和预期寿命的延长(这一指标从1910年的47岁增加到了1950年的66岁),以及意大利外迁移民的大幅降低等方面实现的,该国20世纪30年的外迁移民水平仅为“一战”前的6%左右。[2]

希特勒对人口论很是痴迷。他的种族灭绝观点便源于其对人口质量的看法,但我们不应忽视他对人口质量的看法在当时的政界很是普遍。“一战”后,50万德国人从割让给波兰的土地上涌入德国,另有13.2万人来自阿尔萨斯和洛林,但到1939年“二战”爆发时,成千上万犹太人纷纷逃离德国。魏玛共和国时期就已经存在鼓励多生的观念,但这种因素在第三帝国时才越发明显。当时,母亲节成了法定节日,那些准备抚养大家庭的人也得到一些支持和鼓励。母亲十字勋章得到设立,并被授予那些生育超过3个(获铜质勋章)、5个(获银质勋章)和7个(获金质勋章)孩子的女性。“二战”期间,堕胎构成死罪。希特勒于1934年宣称:“德国女性最想成为妻子和母亲……她们并不渴望进入工厂、办公室或议会。一个舒适的家、一个可亲的丈夫和一群孩子才更符合她们的心意。”[3]

纳粹集团试图扩大人口基数,并准备通过鼓励以及宣传生育政策等方式实现这一点,但实际上却是通过吞并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的德国人口实现的,而他们又十分乐意排除那些被认为不合适的人口。鼓励成为母亲的措施也仅对那些“值得生养后代”的人有效。人数很重要,但对纳粹而言,种族纯粹性比人数更有意义。另一方面,当战时经济需要时,上百万被认为种族不纯的人获准在国内工作,其身份往往是奴隶劳工。[4]

实际上,纳粹的诸多人口政策都令人困惑。一方面,传统道德与受到鼓动而参战的人(尤其从种族角度看值得存活的人)之间存在对立;另一方面,传统道德又和如有必要可允许这些人婚外生子之间存在对立。希特勒认为,德国的存亡取决于扭转灾难性的人口下滑,这本身就是堕落、个人主义、同性恋和过度城市化的结果。[5]但与此同时,他又认为现有的德国人口对其领土资源而言太多了,因此需要生存空间。无论最后的问题是现有人口的生存空间不足,还是现有生存空间中的人数不足,一切都还不清楚,也未有定论,但它在德国占领波兰和占领苏联西部大片地区时都造成了各种矛盾,以及带来了各种非常不人道的人口政策。

总体而言,希特勒对德国人口规模造成的最大影响——除了他对整个欧洲人口造成的灾难性影响以外——在于战时约700万德国人的损失,包括军人和平民伤亡。然而,隐藏在这场灾难背后的则是德国人口的基本趋势,它既与意大利类似,也符合欧洲的一般模式。纳粹的鼓励生育政策也带来了实际作用,德国女性的生育率从20世纪30年代略低于2一直上升到1939年略高于2的水平,但这仍远低于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水平,更别提“一战”之前了。而德国人的预期寿命则从1920年的略低于54岁上升到了1950年的近64岁。上百万德国人安居在乌克兰和乌拉尔地区斯拉夫人尸骨之上的幻想也从未成真。然而,从数字上看,德国的人口损失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便填补上了。

[1]Livi-Bacci,Population of Europe,p.175.

[2]Ibid.,pp.132–4165,166168;Kirk,p.279.

[3]Sigmund,p.25;本书作者的翻译。

[4]Kirk,pp.102,111;Mouton,pp.170–1224.

[5]Mouton,pp.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