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数量与军事实力

人口数量对于人类历史的重要性首先体现在军事实力上。以少胜多的战例之所以被世人铭记,原因正是在于打破了更多更强的兵力(无论个人层面还是集体层面)具有更显著优势这一规律。相比较而言,遵循这条规律的常规战斗简直像“狗咬人”一样无趣。许多大国或威武之师碾压小国的例子早已被遗忘或直接成了历史的注脚。

在古代,在军事冲突中掌握数量上的优势比其他一切都重要。众所周知,一旦涉及数字,古代的记载就显得十分不可靠。1.7万马其顿部众未必真的就在格拉尼库斯河战役中正面遭遇60万波斯军队,但毫无疑问,亚历山大大帝在亚洲取得的第一场胜利的确是一次数据上的强力反转。[1]尽管当代人对中世纪的描述也常常和古代一样有夸大之嫌,并且需要加以质疑和审视,但人们仍然认为征服阿金库尔的英国军队与法国军队的人数比例悬殊,达到了1∶6。[2]

然而,这些战斗之所以令人难忘,是因为它们违背了人数优势的规律。人类战争史上更为常见的情形向来是人数起着决定性作用,而在几乎所有战例中,人数都起了一定的作用。的确,十分不起眼的特殊战例常常被认为是至关重要的,在双方军队实力相差无几,并且无法把握巨大战略优势的情况下尤其如此。滑铁卢战役之前,惠灵顿甚至不可能设想对拿破仑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因为他仅有6.7万部众,而对方军队人数为7.4万。[3]在“一战”残酷且因循守旧的堑壕战中,交战双方几乎都没什么战略优势可言,部队的装备、受教育水平和动机也都接近,这种情况下人数就成了关键。1917年至1918年间,首批开往西线的280万美国应征入伍的部队打破精疲力竭的对阵双方的均衡局面,使德国陷入绝境,最终无力应战。[4]

前线人数的背后是构成整个社会的总人口数量。1800年,虽然法国人口占欧洲总人口不足1/5,但它却有实力试图一统整个大陆;到1900年,人口已不到欧洲总人口1/10的法国逐渐沦为二流国家。自打史前时代相互竞争的群体或部落彼此争战以来,出生率和人口规模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决定了战争的胜负。与此同时,战场上的人数则有赖于二三十年前处于襁褓之中的婴儿数量,而在全民动员和总体战时代更是如此。

一些社会在军力动员方面比其他社会做得成功,但即便再高的动员率也无法完全弥补人数上的不足。留守后方的人常常需要开展支援战事所需的必要活动,而现代社会中更大基数的女性则意味着工厂拥有更多可为前线制造军备物资的潜在人员。具备人口优势——简单地说,就是拥有更多达到参战年龄的男性——通常在战争中占有明显的优势。通过将人口权重转变为军事优势,人口便对世界历史产生了强有力的影响。

尽管被许多历史记载遗漏,但世人仍然时常注意到人口在世界事务中的突出作用。相应地,那些带有爱国倾向之人鼓励生育的思想和作品也就得以流传。古罗马历史学家和政治家塔西佗认为,罗马的小规模家庭与鼓励生育的日耳曼人比起来相形见绌。中世纪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将人口减少与文明的死寂和倒退联系了起来。[5]路易十四的伟大军事工程师塞巴斯蒂安·沃邦对国家力量的终极驱动因素有着清醒的认识,无论防御工事如何创新,他都宣称“国王的伟大之处……由其臣民的数量得以衡量”。生活在拿破仑一世时期的普鲁士军事理论家卡尔·克劳塞维茨将人数优势视为“最为普遍的制胜原则”。伏尔泰更是主张上帝会站在大兵团一方。亚当·斯密曾宣称:“任何国家繁荣的最具决定性的标志是其居民数量的增加。”[6]据记载,当拿破仑被问及最喜欢哪个女人时,他回答:“生孩子最多的那个。”[7]

当然,巨大的技术优势无疑起着决定作用。然而,无论是马克沁机枪还是原子弹所带来的技术优势都无法永久维持,因为它们总需要军队来使用,于是,人口再次成为关键因素。近几十年来,伊拉克和阿富汗军队已具备了对其领土的首批入侵者部署杀伤性武器的能力。苏联人在20世纪80年代试图主导阿富汗局势的努力,以及美国人在21世纪头10年中主导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企图,很大程度上都受挫于那些国家的人口年龄中位数低于20岁这一事实,而当时苏联和美国的人口年龄中位数已达三十几岁。可以说,苏联人和美国人最终缺乏的不单单是人数,也是意志;但即便在这些例子中,人口因素仍占据一席之地。与生育率超过7或接近5(2002年和2003年美国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时期便分别体现了这两种情形)的国家相比,一个生育率为2或者更低的国家更可能形成一种无法接受平民或军人伤亡的文化。在最后一种情形中,每个母亲所能失去的儿子数量都更少。设想大家庭中的母亲更愿意在战争中失去自己的孩子似乎有些麻木不仁,但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由较小家庭组成的社会通常不那么好战。[8]

[1]English,pp.38–9.

[2]Neillands,p.212.

[3]Harvey,War of Wars,p.885.

[4]Keegan,First World War,pp.379,402.

[5]Jackson and Howe,p.21;Mahdi,pp.208–9.

[6]Bashford and Chaplin,p.51.

[7]Reinhard,pp.78,129,author’s translations;Jackson and Howe,pp.22,81.

[8]Urd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