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例外中的例外
尽管19世纪初英国人口的增长已属例外,但此时爱尔兰人口的减少却是例外中的例外。
爱尔兰是个农业国家,当地的气候和土壤适宜栽培马铃薯。然而,直到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马铃薯才引入爱尔兰,引入之后,它便在人口层面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正如马尔萨斯所言,土地的人口承载量是有限的。然而,偶然的时间内发生的异常之事也会大大提高土地的人口承载力,就爱尔兰而言,这便是马铃薯带来的新世纪。当沃尔特·雷利从美洲带回马铃薯时,他的货船中还承载着爱尔兰的命运。这种作物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得以传播,并对人口规模产生影响,在1600年时,爱尔兰的人口可能在200万左右(这个数据和得自更早时期的众多数据一样有待讨论),但到1840年左右,其人口规模已飙升至800多万。[1]而在此前几十年中,阿尔斯特(爱尔兰北部地区的旧称)还有大量人口(多数信奉新教)迁往美国并定居在阿巴拉契亚山脉偏远地带,他们后来成了美国人所谓的“苏格兰-爱尔兰后裔”。
依靠马铃薯过活的爱尔兰农民可能活得很悲惨,但他们的数量却增长迅速,而这恰恰是马尔萨斯观点的体现。如果不加以控制,农民的人数就会超过悲惨的界限。由于不存在任何种类的发达产业提供出口物资以支付食物的进口,爱尔兰的人口规模在缺乏马铃薯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增至如此大的规模,而在爱尔兰潮湿的气候中,马铃薯比小麦、大麦或其他任何作物都能养活更多的人口。
然后在1845年,马铃薯晚疫病袭来。爱尔兰饥荒中最令人震惊的一点——尽管这场饥荒并非人类历史上最大或最晚的一次,但却是欧洲最令人难忘的一次——是它发生在不列颠群岛大部分地区正摆脱残酷的马尔萨斯陷阱之际,它意味着人口规模已扩张到无法供养的规模,然后随自然灾难和战争的发生而缩小。当英格兰阔步迈向现代之时,爱尔兰则迎头赶上了中世纪的噩梦。英国官员面对爱尔兰饥荒时的铁石心肠从某种马尔萨斯式的精神特质中便可得知,其中无疑还掺杂着在今天看来简直不可理解的种族主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挨饿的群众得到救济,他们只会生养更多的人口并将土地耗尽。这是毫无底线的反慈善(或者反人类)的观点。任何减缓痛苦、接济和偏向穷人及其患病后代的倾向,都只是让更多人活下来并耗尽有限的资源,这最终又会将他们推向痛苦。(这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对待穷人的惯用伎俩,狄更斯的作品已让我们对此耳熟能详了。他在《雾都孤儿》和《荒凉山庄》中都曾描述和批判这种观点。)因此,小麦和大麦的商业出口仍在继续,但民众却在挨饿。
《水孩子》的作者、女王的私人牧师查尔斯·金斯利谈到爱尔兰人的时候称他们为“白猩猩”。一些当代评论家则更富同情心,正如《伦敦新闻画报》在1847年2月报道的:
我看到将死之人、活人和死者不加区分地横陈在同一层楼,他们被直接扔在地板上,身上也只有可怜的一点破布裹体……每500户人家中没有一户敢于夸口说家中无人死亡或无人发烧。尽管死人与活人同屋而居的时间可能长达三四天乃至六天,但却无人尝试将这些尸体埋到永久的安息之所。[2]
饥荒正在爱尔兰蔓延。在1845—1852年的7年间,约有100万人死于饥荒,另有100万人在可怕且往往要命的生存条件下选择了移民。随后的几十年中又有数十万人选择离开,他们改变了美国东北部的大城市,就像早先阿尔斯特的移民对阿巴拉契亚山脉一带的改造一样。如今,美国境内宣称自己为爱尔兰血统的人数是整个爱尔兰相应人数的7倍。另外还有数十万人口前往英格兰和苏格兰,通常他们会选择利物浦、格拉斯哥和伯明翰等不断扩张的大都市落脚。
饥荒和大规模移民,外加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爱尔兰人口的下降都巩固了英国的统治。1837—1901年,爱尔兰的人口从800万减少到了400万,其占联合王国人口的比例也从近乎1/3降至不足不列颠群岛总人口的1/10,这种情况不仅在于当地人口的灾难性下降,还在于其他地区的人口也在增长这一事实。[3]如此局面会产生重大的长期影响,对英国政治而言尤其如此。19世纪,英国的公民权逐步扩展至天主教徒,并逐步扩展到工人阶级和农业劳动者。到19世纪末,爱尔兰的男性天主教农民(受新近人口锐减的影响,他们在爱尔兰的代表地位有所提升)便涌现出足够多的国会议员以操纵议会。如果爱尔兰仍然占据新时期联合王国人口规模的1/3而非1/10,那么,在维多利亚时代和爱德华时代的英国占主导地位的地方自治问题将会更加突出。本就难以回绝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要求——即自治(如果不是完全独立的话)——会来得更快,而分治也不再是可行的选项。
然而,如果爱尔兰在英国是个例外,那么阿尔斯特在爱尔兰也是个例外。在爱尔兰北部工业化和城市化如火如荼之际,其余地方仍处于农业社会。贝尔法斯特的造船业和伦敦德里郡的衬衫制造业意味着阿尔斯特正蓬勃发展,它不仅融入了英国经济,也融入了帝国经济。然而,随着阿尔斯特的新教徒逐渐成为后来组成北爱尔兰的6个郡的多数,乃至(更具体地说)占据了传统上组成这个地区更大范围的9个郡中的多数人口,于是,阿尔斯特更偏远的天主教徒占主导的地区的命运,也变得与爱尔兰其他地区一样了。与此同时,在新教北爱尔兰与英格兰及大英帝国的关系日趋密切的情况下,作为工业化标志而蓬勃发展的贝尔法斯特的人口也从2万增至3.5万。[4]
[1]Connell,p.25.
[2]Charwood,p.58.
[3]Townsend,p.271.
[4]Brett,pp.67,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