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盎格鲁-撒克逊”一词放在美国听起来有些奇怪。至少在英国,这个词指的是来自日耳曼和日德兰半岛的人,他们抵达英格兰的时间比哥伦布萌生跨越大西洋之念想早了上千年,更比美国《独立宣言》问世早了1300多年。世人将美国唤作大熔炉,其公民来自世界各地,包括美洲原住民、欧洲各国的移民、非洲人,以及越来越多的拉美人和亚洲人。因此,了解到美国人在19世纪大部分时间里都习惯性地将自己视为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后代还是有些让人意外的。托马斯·杰斐逊希望撒克逊民族的首领亨吉斯特和霍萨成为美国的标志,并将他们视为真正的自由先锋,以示与后来诺曼征服之后的英国相区别[1]。
在一定意义上,“盎格鲁-撒克逊”提供了一个方便的标签。一方面,独立战争与建立共和制之后,美国人并不希望在民族层面上称自己为“英国人”。或许有些奇怪的是,除了民族层面,一些人还自视为700年前曾遭受过诺曼人残酷统治的“自由人”的精神后裔。(为了这些目的,英国国王乔治三世也被描绘成身兼远祖“征服者威廉”后代以及外国压迫者双重身份的人物。)此外,并非所有白种美国人都是英国血统:日耳曼移民的数量也并非无关紧要,即便早在独立战争之时(后来涌入的日耳曼人则更多)也不少,还有一些移民来自欧洲其他民族。当然,其中包括非裔美国人,但当时他们绝大多数是奴隶,从而并不被视作国家的一分子。渐渐地,美国吸引的不列颠群岛的非英格兰移民(即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也越来越多,尽管将这部分移民称作盎格鲁-撒克逊人并不恰当,但将其唤作英国移民则显得更不准确。因此,这个称呼便沿用了下来,并且常常被当时的美国人引以为傲,而今天它仍保留在“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即白种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这个缩写词中。
尽管“盎格鲁-撒克逊”一词在19世纪的用法具有相当的欺骗性,但我们需要牢记在心的是,独立时期的美国人,尤其统治精英,多数为英国人或带有英国血统。在随后的几十年中,美国的发展重心逐渐离开起源地东海岸,而向北美大陆纵深延展,此间它夺取了阿巴拉契亚山脉地区,从法国购买了中西部的大片地区(路易斯安那购地案),还通过《俄勒冈条约》获取了更大范围的土地,此外还获得了墨西哥的前西班牙殖民地,从而将领土延伸到了太平洋沿岸。若无人口做支撑,这一切都将不可能或者毫无意义。当美国于1804年签订路易斯安那购地案时,其人口规模比被购买地区法国人口的百倍还多。[2]拿破仑明智地看到,如果当地的法国人不够多,他是没办法在蜂拥而至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面前保有这片领土的。人口浪潮正往西涌,此时我们谈的是英国人。到1820年,美国人口为1000万,这一数字还因为新移民——很大部分仍来自不列颠群岛——和高出生率而不断攀升。那时的美国女人会生育7个孩子左右。美国多数人口有着英国血统,而人口本身乃其活力和无视法国和西班牙殖民对手乃至美洲原住民之权势的核心组成。马尔萨斯十分了解美国的情况,特别对新增农业用地的无限供应能力将导致人口规模在一代人的时间内翻番的可能性了然于胸。美国国父托马斯·杰斐逊早就知道马尔萨斯,还称赞过他的作品。
随着美国地理范围不断扩大,其人口也在不断增长,到1850年时为2300万,到1900年时已远远超出英国达到7600万。美国在1848年后对墨西哥北部领土的攫取便是个典型的例子。这一大片领土上生活的原住民和西班牙裔/墨西哥人口仅为1万人。兼并后的几年之内,仅加利福尼亚的白人数量便已达前者的3倍。[3]
最初涌入美国这些地区的人口浪潮是不列颠群岛移民规模居高不下的产物,而规模相对较小的德国移民则仅受其出生率高低的影响。移民对原住民造成了冲击,后者的人数总是微不足道——而且还被严重低估。根据美国国会的一份报告,到1830年,美国建国13州中的原住民仅有6000人,其人数因疾病和历史领土的丧失而大量减少。[4]非裔美国人的数量则在持续上涨,即便奴隶贸易被禁止,不再有非洲人涌入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但到20世纪初,他们也仅占美国总人口的12%,这比独立时期的比例还低。(他们如今所占的人口比例仍相差无几。)西班牙人或墨西哥人聚居的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国定居者人数则少得可怜。
非裔美国人的经历,尤其是奴隶制的遗留问题,是人口故事黑暗面的组成部分之一,另外一部分则是移民对原住民的驱赶乃至偶有为之的种族灭绝。的确,奴隶制几乎曾存在于每个社会之中,英国也确实率先废除了奴隶贸易,并将其从大西洋国家中消除。同样属实的是,阿拉伯人的奴隶贸易早于欧洲人很久便已开始,而且持续时间更长。然而,纯粹的工业规模的大西洋奴隶贸易不仅在美国,也在加勒比和巴西等地轮番上演。那些被运输的奴隶的生命价值遭到无情的漠视,而美国的奴隶制一直持续到1865年才废除——30年后,亚拉巴马州的黑人劳工也仅得到其所需营养的60%。[5]奴隶制的遗留问题仍然存在,它表现在美国紧张的种族局势之中,也表现在非洲那些直到最近仍人口稀少的地区——哪怕局面正在迅速扭转。
欧洲人在19世纪不断涌入美国,但其人口来源在欧洲大陆的分布也越发多样。严厉的移民控制措施于1920年开始实施,而在此前的上百年中,估计来自英国本土和爱尔兰的移民人数超过800万,来自德国的有五六百万,来自意大利和奥匈帝国的均为400万左右,另有300多万来自俄国,200多万来自斯堪的纳维亚。[6]挑战的规模——在如此之大的美国定居,并使其成为20世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经济体和超级大国——实在过于巨大,甚至对不列颠群岛上乐于生育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但他们比任何其他民族都更有助于填满这个国家。作为早期以及人数最多的移民群体,英国岛民提供了其他移民必须学习的语言,并在很大程度上提供了他们必须融入的文化。与那些仍留在大英帝国内的自治领一样,美国从建国一直发展至今都具有明显的“盎格鲁-撒克逊”风格,而这也只有在其广大领土上居住着来自东安格利亚、佩思郡、安特里姆郡和凯里郡的人口时才成为可能。他们便是占领了西方世界的民族,其成功的关键很大程度上在于人口数量在当时增长最快。
[1]托马斯·杰斐逊在起草《独立宣言》之前,曾于1774年《英属美利坚权利综述》中论述英王室对殖民地权利的历史合法性。通过考释诺曼征服之前“自由和谐”的撒克逊时代,证明“英国议会无权对我们行使权力”。——译者注
[2]Osterhammel,p.448.
[3]Merk,p.189;Osterhammel,p.331.
[4]De Tocqueville,p.371.
[5]Gevonese,p.45.
[6]Wilkinson,p.150;Klein,p.131;Thompson and Whelpton,p.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