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1],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消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2]。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3]。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4],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鹜,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5]。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注释】

[1] 长淮:指淮河,当时为宋金的分界线。

[2] 膻(shān)腥:指代落后的金国。

[3] 区(ōu)脱:匈奴语称边境屯戍或守望的土堡为区脱。

[4] 烽燧(suì):报警传讯的烽烟。白天举烟为燧,夜里燃火曰烽。

[5] 翠葆霓旌:指皇帝的仪仗。翠葆,即翠羽,以鸟羽为饰的车盖。霓旌,即螝旌,画饰有云螝的旌旗。

【译文】 伫立漫长的淮河岸边极目望远,关塞上野草丛茂是平阔的荒原。北伐的征尘已暗淡,寒冷的秋风在劲吹,边塞上静寂悄然。我凝神伫望,心情黯淡。追想当年的中原沧陷,恐怕是天意运数,并非人力可扭转;在孔门弟子求学的洙泗水边,在弦歌交奏的礼乐之邦,也已变作膻腥一片。隔河相望是敌军的毡帐,黄昏落日时牛羊返回圈栏,纵横布置了敌军的前哨据点。看金兵将领夜间出猎,骑兵手持火把照亮整片平川,胡笳鼓角发出悲壮的声音,令人胆战心寒。想我腰间弓箭,匣中宝剑,空自遭了蠹虫尘埃的侵蚀和污染,满怀壮志竟不得施展。时机轻易流失,壮心徒自雄健,岁暮将残。光复汴京的希望更加渺远。朝廷正推行礼乐以怀柔靖远,边境烽烟宁静,敌我暂且休兵。冠服乘车的使者,纷纷地奔驰匆匆,实在让人羞愧难以为情。传说留下中原的父老,常常盼望朝廷,盼望皇帝仪仗,翠盖车队彩旗蔽空。使得行人来到此地,一腔忠愤,怒气填膺,热泪倾洒前胸。

【赏析】 这首诗系作者任建康留守时作。据说张浚在宴席上“赋此歌阕,魏公(张浚)为之罢席而入”。全词用“直陈其事”的笔法,再现这段历史,表达人民强烈的抗战愿望,斥责统治者投降屈服的罪行。上片写作者淮河边之所见所感。采用景物对比,来揭露和斥责朝廷的不思抵抗。首二句的景怵目惊心,朝廷撤了边防,野草与关塞一样平了,而敌方却“区脱纵横”;我方“悄边声”,敌方却“征尘暗”、“笳鼓悲鸣”;敌方“名王宵猎”,我方呢?妙在不说之中。中间“追想”的插入也属对比,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殆天数”看似作解释,实则在斥责:敌人不该胜的胜了,我们不该败的败了,这“天数”岂非人为?下片慨叹报国无门的忠愤。“念”字一领七句,是回顾,更是现实。“渺神京”是必然的结果,也是作者爱国主义感情无依的深深叹惜。“干羽”三句是讽刺朝廷主和投降的政策。“冠盖”三句则是斥责求和的行为丑态。“闻道”三句则从中原遣民角度斥责。最后三句从行人角度斥责。陈延焯评本词云:“张孝祥《六州歌头》一阕,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惟‘忠愤气填膺’一句提明,转浅、转显、转无余味。或亦耸当涂之听,出于不得已耶?”还算中肯。但这一句不仅“提明”原因为述,更因为是恶无可恶之直呼。总之,全词将当时民族的,朝廷的、统治者与人民的种种矛盾作了形象的再现,更显示了爱国者那种崇高的民族精神。使本词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达到了完美的统一,确实是爱国词作中不可多得的佳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