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本性

中国古代对热本性的探讨,未能上升到理论和实验相结合的阶段,一直停留在抽象的思辨和猜测上。这些思辨和猜测,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主张热是一种物质,另一类则主张热是某种物质特定形式的运动。

主张热是一种物质的,在五行说中已经有所表现。五行说以为金、木、水、火、土是构成世界万物的五种基本元素。即是说,火也是一种物质。火虽然不能视同于热,但二昔是密切相关的,古人对之一般也未做严格区分, 所以,五行说隐含了热是物质这种认识的思想萌芽。

成书于南北朝时期的《关尹子》对于热的物质性有更为清晰的认识。该书写道:

“曰寒暑温凉之变,如瓦石之类,置之火则热,置之水则寒,呵之即温, 吹之即凉,特因外物有去有来,而彼瓦石实无去来。”

《关尹子》认为热是一种物质,因为它的“去来”,使得瓦石有“寒暑温凉

之变”,这有些类似于西方科学史上的热质说。热质说认为热的本质是一种很细微的粒子,当加热物体时,这种粒子进入被加热物体的内部,从而引起被加热物体温度的升高。热质说能定量解释一些热现象,但它不能解释摩擦生热,所以最终被热动说所取代。中国古代的热是一种物质的认识,尚未发展到西方热质说那样的程度,尽管如此,它作为人们探索热本性的一种成果, 与热质说一样,其历史价值是永存的。

热是物质,是一种什么形态的物质?古人答复说:是气。王充说:“寒温之气,系于天地而统于阴阳,人事国政,安能动之?”(《论衡·变动篇》) 这是说寒温是一种客观的气,它只受自然因素支配,不受人事影响。又说: “夫近水则寒,近火则温,远 之渐微。何则?气之所加,远近有差也。”(《论衡·寒温篇》)这里解释热辐射现象,用的也是冷热是气的观点。《文子·上德》写道:“今有一炭然,掇之烂指;万石俱熏,去之十步而不死:同气者而异积。”大意是说:一块木炭燃烧,用手去拿,会把指头烧烂,而在整座山石都被烧红了的情况下,离开它一定距离,就可以安然无恙。燃烧的木炭和熏红的山石所蕴含的热物质是同一种气,之所以会对人造成不同的作用, 是因为它们传播给人的热气多少不同。这也是用气的观点解释热传播现象, 涉及到热的传导和辐射两种不同情况。历史上认为热是一种气的论述很多, 这里不再引证。

为了更具体地说明冷和热的不同,古人对气的性质做了界定,认为冷和热分别相应于不同的气。例如王充就曾说过:“火与温气同,水与寒气类。”

(《论衡·寒温篇》)《周髀算经》卷下说:“故冬至从坎,阳在子,日出巽而入坤,见日光少,故曰寒;夏至从离,阴在午,日出艮而入乾,见日光多,故曰暑。”这是将寒热与太阳光照相联系。三国时姚信则将寒热与北天气和南天气相联系,说:“冬至⋯⋯日去人远,斗去人近,北天气至,故冰寒也;⋯⋯夏至⋯⋯斗去人远,日去人近,南天气至,故蒸热也。”(《昕天论》)这些都是将冷热与气的不同种类对应了起来。

上述说法的抽象化就是冷、热的阴阳说,认为阳气热,阴气冷。这是古代相当普遍的说法。例如,《淮南子·天文训》说:“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柳宗元说:“寒而暑者,世谓之阴阳。”(《天说》)赵友钦说:“阳气积多而暑”,“阴气积

多而寒”(《革象新书·日至之景》)。历史上类似说法很多,这些说法, 强调了冷和热的对立性,忽略了它们本质上的同一性,这是其不足之处。

用运动观念来解释冷热的在中国历史上也大有人在,这就是所谓的“吁炎吹冷”之说。吁,指缓慢向外呼气。《庄子·子宥》有“鸿蒙仰而视云将, 曰吁。”《释文》云:“吁,亦作呼。”清郭庆藩案:“《释文》‘吁亦作呼’,呼,吁,古通用字。”人缓慢向外呵气,以手试之,可感觉气触手是热的;而用力向外吹气,则可感觉气触手是凉的。古人大概就是从这一现象出发,提出了气的吁炎吹冷之说。

吁炎吹冷之说,在汉代已经比较常见。《淮南子·天文训》提到“烛龙” 这一神化传说动物,汉高诱注曰:“⋯⋯龙衔烛以照太阳,盖长千里,视为昼,暝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里所反映的,就是一种吁炎吹冷之说。

吁,亦作嘘。汉代张升极力夸大吁炎吹冷之说,曰:

“嘘枯则冬荣,吹生则夏落。”(《反论》)

意为:即使在寒冬,当气以“嘘”的方式作用在枯树上时,枯树也会发芽, 万物回春,欣欣向荣;时令虽在盛夏,当气以“吹”的方式运动时,也会造成绿茵枯萎、万木凋零的冬景。张升的描写,将吁炎吹冷说推向了极端。

王充则从量的角度反对这一学说,他说:

“物生统于阳,物死系于阴也,故以口气吹人,人不能寒;吁人,人不能温。使见吹吁之人,涉冬触夏,将有冻旸之患矣。”(《论衡·变动篇》)

以口气吹或吁人,能量太小,不足以使人寒或温。但整个自然界的阴阳变化,

则是人所不能抗御的。王充的反对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当时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学说。

汉代以后,吁炎吹冷说继续存在。例如唐代柳宗元在解答屈原《天问》中“阴阳三合,何本何化”之语时说:

“合焉者三,一以统同。吁炎吹冷,交错而功。”(《天对》)

即气的缓慢流动,造成炎热天气;迅疾流动,造成寒冷天气。炎热和寒冷交替出现,成就了自然界的千变万化。

南宋杨万里也明确主张冷和热是气不同运动方式的表现,他说:

“阴阳之合以三,而元气统之以一。炎者,元气之吁也;冷者,元气之吹也。”(《诚斋集》卷九十五)

也有将“吹气”改为吸气的,例如朱熹即曾说过:

“譬如口中之气,嘘则为温,吸则为寒耳。”(《朱子语类》卷九十五) 这与吁炎吹冷之说本质上是一致的,都认为气的迅疾流动导致寒冷,缓慢流动,造成炎热。

吁炎吹冷说在发展过程中与气的阴阳说协调了起来,认为嘘是阳气的运动,而吸则为阴气的运动。北宋苏轼有一段话,就是用阴阳说来解释嘘温吸冷现象的,他说:

“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噏,噏之气冷然而为燥。”(《苏东坡全集》,中国书店出版,1986 年, 573 页)

中国古代的吁炎吹冷之说,将冷热与气的运动联系起来,在思想方法上

亦有其可取之处,因为它意味着,冷和热在本质上是统一的。但是必须指出, 吁炎吹冷说与物理学上所说的热动说有质的差异。热动说认为物体的冷热决定于其内部分子运动的剧烈程度,分子的平均运动速率越大,物体表现出来

的温度也就越高。而吁炎吹冷说则认为冷和热决定于气整体运动的快慢。气流动愈快,天气就愈冷,流动得缓慢,则表现为炎热。这也许有一些气象观测经验做依据,但它与热动说则是完全相反的。

中国古代对摩擦生热现象也多有记载,钻木取火就是摩擦生热所致。对此,古人一般将其归结为运动。南唐谭峭说:

“动静相磨,所以化火也。”(《化书·动静》)

宋程颐说:

“动极则阳形也。是故钻木戛竹皆可以得火。夫二物者,未尝有火也, 以动而取之故也。击石火出亦然。惟金不可以得火,至阴之精也。然轧磨既极, 则亦然热矣,阳未尝无也。”(《程氏粹言》卷二)

程颐这是以运动解释磨擦生热,并将其与阴阳说相结合,认为是磨擦这一运

动造成了隐伏在物体中的阳气的外现。明初叶子奇说:“两木相磨则火,至动而后生也。”(《草木子·管窥篇》)所有这些,都将磨擦生热的原因归结为运动,这当然是对的。但从物理学角度来看,运动与生热究竟是如何联系的,古人并未讲清楚。限于其知识结构,他们大概也讲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