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光的认识

本篇讨论古人有关光的一些学说,内容涉及到古人对于光的本性、发光和反光、光的速度、光的传播等问题的认识。

在对光本性的认识上,古人深受元气学说影响,认为气是宇宙万物本原, 光亦不例外,在本质上,光是一种气。例如,春秋时医和提到:“天有六气⋯⋯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左传·昭公元年》)晦、明同为光的表现形式,差别在于光强的不同,医和将晦、明并列,显示出他没有觉察到二者的统一性。但无论如何,“明”可以视为光的表现形式,所以他无疑是主张光是气的。

《淮南子·原道训》从万物化生角度提出了同样认识:

“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 皆出于无形乎?”

无形,指的就是元气。这一段告诉我们:光是元气的直接产物,它本身也应

该是气。后人有许多说法,直接把光说成气。例如,《朱子语类辑略》卷一记述蔡元定的话说:

“日在地中,月行天上,所以光者,以日气从地四旁周围空处迸出,故月受其光。”

此处蔡元定就直接把日光说成了日气。明代医学家张介宾说得更为清楚:

“盖明者,光也,火之气也;位者,形也,火之质也。如一寸之灯,光被满室,此气之为然也;盈炉之炭,有热无焰,此质之为然也。”(《类经·素问·天元纪》)

他不仅明确表达了光为气的思想,而且还论述了光源与光的差别。

光既然为气,那么光源向外发光的过程就是光之气离开光源向外传播的过程,古人把这叫做外景。景就是光的意思。与外景相应有内景,表示物体被照而反光。外景、内景的说法在先秦文献中已可见到,《曾子·天圆》有“火日外景而金水内景”,《荀子·解蔽》有“浊明外景,清明内景”,都属于此类用法。到了汉代,《淮南子·天文训》用气的学说对“外景”、“内景”做了解释:

“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是故火曰外景;幽者含气者也,是故水曰内景。”

“明者”指光源,例如火,它向外发光,叫吐气,是为外景;“幽者”指反

射物,例如水,它能接受外来光线,反射成像,看上去如同物在其内,故此叫含气,是为内景。亦即外景、内景的区别在于吐气、含气的不同。

“外景”、“内景”也有不同的叫法。张衡《灵宪》说:“夫日譬犹火, 月譬犹水,火则外光,水则含景。”这里就用“外光”代替了“外景”,用“含景”代替了“内景”。葛洪说:“羲和外景而热,望舒内鉴而寒。”(《抱朴子·内篇·释滞》)羲和指日,望舒指月,内鉴指内景。所有这些叫法, 本质上是一致的,都不出《淮南子》论述的范围。

与光是气的观点相应的是光行极限说,认为光的传播有一定范围。这类说法在古代甚为常见,例如《周髀算经》卷上说:“日照四旁各十六万七千里,人望所见远近宜如日光所照。”《淮南子·地形训》:“宵明烛光在河洲,所照方千里。”唐《开元占经》引石申说:“日光旁照十六万二千里, 径三十二万四千里。”《尚书纬·考灵曜》说:“日光照三十万六千里。”

这些数据,各不相同,但有一个共同特点,都主张光行有限。

光行有限观念的提出,应该与古人光为气的认识有关。光既然为气,那么由光源发出的光就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传播,不能设想有限量的气会传播到无穷远的空间中去。另外,光传播过程中近则亮、远则暗的现象,也易于使人想到它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传播。据此,古人提出光行有限说,也有其一定的内在依据,并非全出于臆想。即使以今天的知识来看,光行有限的思想,也不是全无道理。设想一个点光源,它以球面波形式向外辐射光能,在距光源一定距离之处单位面积接受到的光能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样,当距离增加到一定程度,单位面积上接受的光能就会低于接收器的感知阈值, 这个距离就可以视为光线传播的极限距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光的传播范围是有限的。

另一个相关的问题是光速:光的传播是即时的,还是需要一定时间?中国古人没有超距作用观念,他们先验地认为光的传播需要一定时间,即光速是有限的。古人没有就这一问题展开过专门意义的讨论,但我们可以从一些相关的材料中,间接窥知他们的态度。

《墨经·经下》记述小孔成像,《经说》在解释该实验时提到:“光之人,煦若射。”一个“射”字,就隐含了光有速度的观念。晋蔡谟《与弟书》, 也明确涉及光速,原文为:

“军中耳目,当用鼓烽。烽可遥见,鼓可遥闻,形声相传,须臾百里, 非人所及,想得先知耳。”

形声相传,是说光与声一样,都有一个传播过程,即是有速度的。须臾百里,

则言速度甚快。

唐甘子布作《光赋》,畅论光的性质,其中提到:

“从盈空而不积,虽骏奔其如静。”

意为:光的传播纵然充盈太空,但并无质的堆积滞塞,光速极快但人们却不能直接感受。这两句话很形象地说明了光的特点,表述了古人认为光有速度的见解。

光速观念的产生,从逻辑上讲,与古人对光本性的认识有关:光既然为气,受光处被光照亮的过程,就是光之气由光源到达受光处的过程。另外, 离光源近的则亮,远则暗,这也启示人们考虑光气有个传播过程。古人没有将光的传播与超距作用相联系,这样,光有速度观念的产生,是十分自然的。

本篇所要讨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古人对光传播方式的认识:光是走直线还是走曲线?光行直线有直接观察依据,生活中也易于积累起这样的经验,古人不难掌握这方面的知识。晋朝葛洪说:“日月不能摛光于曲穴。”

(《抱朴子·外篇·备阙》)又说:“震雷不能细其音以协金石之和,日月不能私其耀以就曲照之惠。”(《抱朴子·外篇·广譬》)北宋张载说:“火日外光,能直而施。”(《正蒙·参两篇》)这些,都是谈的光走直线。

另一方面,古人也有光行曲线的思想,这主要表现在与天文学有关的论述上。例如,晋朝杜预解释日环食,提出:

“日月同会,月奄日,故日蚀。⋯⋯日光轮存而中食者,相奄密,故日光溢出。”(《后汉书》卷二十八刘昭注引)

依据古人的认识,日月等大,若光依直线传播,则不可能发生日环食。杜预

解释说:之所以会发生日环食,是由于月掩日时,有时因相距近,日光由四周溢入月之背影中一些的缘故。他的话,显然表现了一种光可弯曲行进的认

识。

后秦姜岌解释月食,也运用了光行曲线思想:

“日之曜也,不以幽而不至,不以行而不及,赫烈照于四极之中,而光曜焕乎宇宙之内。循天而曜星月,犹火之循炎而升,及其光曜,惟冲不照,名曰暗虚。举日及天体,犹满面之贲鼓矣。”(《浑天论答难》)

这是说,日光在行进过程中,受到天球的局限,于是就沿着天球曲面向日的

对冲传播,唯有正对冲之处不能照及,形成暗虚,月亮从那里经过,就产生月食。光沿着天球曲面传播,当然是走的曲线。

南宋朱熹对月亮中阴影成因的解释,也潜含了光行曲线思想。他认为月中黑影是地在月亮上的投影,指出:

“日以其光加月之魄,中间地是一块实底物事,故光照不透,而有些黑晕也。”(《朱子语类辑略》卷一)

根据古人认识,日月的尺度要远小于地,这样,大地在日光照耀下所成之阴

影,不可能沿直线按几何关系投至月面上。要保持朱熹说法的成立,就必须认为日光是绕地沿曲线进行的。

综上所述,中国古人确实存在着光在远程传播,受物阻挡时,可沿曲线行进的认识。这与古人对光本性的猜测一致:光既然为气,当然不能排除它遇物阻挡时可以绕物曲行。但需要指出的是,中国古代的光行曲线之说,与现代波动光学认为光循波动规律传播的说法有本质不同,切不可将二者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