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学说宇宙演化理论

在对宇宙生成演化问题的认识上,中国古人有着多种多样的见解。择要言之,这些见解可以分为三类:不变说、循环论、演化说。

主张宇宙不变的,以《庄子·知北游》记载的孔子师徒的对话为代表: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晋朝郭象注解这段话说:“言天地常存,乃无未有之时。”即是说,古时与现今一样,宇宙并不存在生成演化问题。董仲舒的“天不变, 道亦不变”之说,亦可归于此类理论。

用循环论观点解释宇宙生成演化,这在《庄子》书中已有萌芽,佛教的传入,加重了这种倾向,最终形成了一套精致的宇宙循环论学说。《隋书·经籍志》对这一学说有所描述:

“佛道天地之外,四维上下,更有天地,亦无终极。然皆有成有败。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有此天地已前,则有无量劫矣。”

这一学说对中国人影响颇大,在后世一些哲学家和文学家身上,屡屡可窥此

说之影子。

但是,在中国古代哲人中,占主导地位的则是宇宙逐渐生成演化的观点。这一观点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比较普及。神话传说盘古开天地反映出上古先民对宇宙起源的认识,即已透露出宇宙早期是浑沌的,经过演化逐渐形成后世所见形状的思想萌芽。诗人屈原脍炙人口的诗篇《天问》,开篇伊始就提出了与天地起源有关的问题,也反映了这种认识。哲学家老子则直截了当提出:“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阴阳家的代表人物,首创五德终始学说的驺衍,善谈天事,齐国人称其为“谈天衍”,他主张宇宙创生学说,到处“称引天地剖判”,推演“天地未生”。驺衍的学说在当时诸侯国中受到普遍欢迎,司马迁的《史记·孟荀列传》对之有生动记述,很能说明问题。

承认宇宙是逐渐生成的,必然要回答一个问题:宇宙由何而生?老子《道德经》回答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庄子·庚桑楚》也说:

“万物生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

这里所说的“有”、“无”,是一对哲学范畴,分别表示生成天地万物的原初物质的存在与否。老庄主张有生于无,这有其内在的逻辑依据,因为就任一具体事物而言,都是由不存在到存在,即是由无到有的。由此推而广之,把宇宙视为一个整体,而且认为它是逐渐生成演化而来的,那么,在其存在之前的阶段,自然就是“无”了。三国时王弼在为老子《道德经》作注时,对此做了总结,指出:“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 这样说,是逻辑的必然。

可是,逻辑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绝对的无怎么能产生出有呢?西晋裴頠《崇有论》就明确提出:“夫至无者,无以能生。”认为绝对的“无”不能产生“有”来。对此,即使睿哲如老子,也只能模糊其词地解答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当然难以令后人满意。

为了避免“有生于无”的困境,古人对这一命题做了修正,认为无不是无有,而是无形。这里“形”指固定的形体,无形,指没有固定形体的生成宇宙万物的原初物质,即所谓浑沌不分的气。《淮南子·原道训》指出:

“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循之不得其身,无形而有形生焉。⋯⋯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

《淮南子》的这一修正,既满足了讨论这一问题所不可避免的逻辑要求,

又解答了人们关于无如何生出有来的疑窦,把问题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这一推进,直接导致了中国古代宇宙演化理论学说的繁荣,这首先就体现在《淮南子》书中。

《淮南子》多处涉及宇宙生成演化问题,其中以《天文训》、《精神训》、

《俶真训》论述最为详细。而《天文训》的论述尤具代表性:

“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故曰太昭。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

综合这段话及《淮南子》别处的论述,可以了解当时人们心目中的宇宙演化

图景:宇宙初始是一团浑沌不分的气,由这团气中产生了时间和空间,这导致阴阳二气的分离。阳气体性轻清,飞扬上升而为天;阴气体性重浊,凝结聚滞而成地。阴阳二气的集聚,导致日月星辰的产生;阴阳二气的推移运动, 造成四季往复,万物衍生。宇宙万物就是这样逐渐演化而成的。

《淮南子》绘出的宇宙演化图景具有典型性,后世的宇宙演化学说,大多是在《淮南子》宇宙演化论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其中比较重要的有《易纬·乾凿度》、王符《潜夫论》、张衡《灵宪》等著作中的天地起源理论。《乾凿度》对气演化过程作了阶段区分,给出了代表不同阶段的太易、太初、太始、太素等专有名称。阶段性概念的出现,标志着认识的深化,也有利于展开讨论,因而广泛被后人采用。王符的宇宙演化学说则特别强调人在宇宙演化进程中的作用,认为人既是宇宙演变的产物,又可以参与宇宙演变过程。这就像“车上御驰马,篷中擢舟船”一样,人虽然不能脱离天覆地载,但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作用于天地,使宇宙演化沿着人所选择的方向进行。张衡的理论重视“道”的作用,认为道本身也有一个发生、发展、演变的过程。道既是宇宙演变的产物,又是宇宙进一步演变的条件,它又促成了宇宙的演变。这一认识,无疑多少反映了古人对自然规律在宇宙演变过程中所起作用的思考。

宇宙演化理论要说明天地的形成,这就必然要与宇宙结构学说发生联系。早期的演化理论认为元气轻清,上浮为天,阴气重浊,下凝为地,天在上,地在下。这与盖天说的宇宙结构模型相一致。浑天说产生后,张衡作为浑天说的集大成者,他的宇宙演化理论也作了相应改进,认为“元气剖判、刚柔始分、清浊异位”的表现是“天成于外,地定于内”,即是天包着地的。这与浑天说的宇宙结构模型是一致的。

但是,既然阳气轻清,理应上扬,它为什么不上浮形成天,而是要包在地外?对此,在张衡的理论中找不出合理的答案来,一直到了宋代,朱熹才提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力学解释,他说:

“天地初间,只是阴阳之气,这一个气运行,磨来磨去,磨得急了,便拶许多渣滓,里面无处出,便结成个地在中央。气之清者便为天,为日月,为星辰,只在外常周环运转,地便只在中央不动,不是在下。”(《朱子语类》卷一)

朱熹的理论用习见的漩涡现象比拟宇宙演化,比较合理地说明了浑天格局的形成原因。这一理论对后世影响很大,它标志着中国传统宇宙论发展到了新的阶段。一直到西方近代科学关于宇宙起源演化的学说传入我国,这一理论才最后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