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像信息弥散分布说

所谓形象信息弥散分布说,是古人在探讨像信息空间分布特征时得到的一种认识。一个物体,放在那里,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到,我们就说这个物体像信息弥散分布于它周围的空间之中。几何光学对这一现像的解释,是说物体对作用于它上面的光存在着漫反射,反射光散布于四面八方,也就把物体的像信息传递到了四面八方。这些携带着像信息的光线一旦遇到合适的接受器,例如人的眼睛或其他光学成像系统,就能够把物体的像显现出来,即这些弥散分布的形象信息是可以取读的。

形象信息在空间中的弥散分布是客观存在,古人对此不可能毫无察觉。对像信息分布特点的探讨,构成了中国古代独特的形象信息弥散分布说。此说认为所有物体的形象信息都弥散分布于空间之中,空间中任何一处接收到的像信息都反映了所有物体的形状。这一学说起源较早,西晋陆机(261—303 年)《演连珠》即曾提到:

“鉴之积也无厚,而照有重渊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视周天壤之际。” 这是说,镜子的成像功能只在一个反射面,就这个面来说,它无厚可言,却可以照见重渊之深,不论多远的物体,都可以在这个反射面处表现出来;眼睛受光之处甚小,但却可以洞察六合之广,在眼睛的瞳孔之处,汇集了天下物体的像信息。可见,陆机已经接触到了形象信息弥散分布这一命题。

佛教禅宗南宗创始人慧能从佛理角度出发,对形像信息的弥散分布有所领悟,他说: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象,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间、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六祖坛经·般若品》)

这里意在谈论佛理,所用的不是物理语言,但无论如何,他提出“世界虚空

能含万物色象”,是包含了一些物理图景在内的。

慧能的弟子玄觉的说法,描绘了一幅更清晰的物理图像,他说:

“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永嘉证道歌》)

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却能映现在一切江河湖海之中。江河湖海中映现的千

千万万个月亮虽因观者而异,但每一个都不是天上月亮的部分,而是同具它的全体。这里显然涉及到形象信息的弥散分布现象,月亮的形象信息是弥漫于所有空间之中的,只要遇到合适的显现条件(如水),就能映现出来。

唐末道士谭峭对形象信息的弥散分布也有所提及,他说:

“游云无质,故五色含焉;明镜无瑕,故万物象焉。谓水之含天也,必天含水也。夫百步之外,镜则见人,人不见影,斯为验也。是知太虚之中,无所不有;万跃之内,无所不见,而世人且知心仰寥廓而不知迹处虚空,寥廓无所间,神明且不远,是以君子常正其心,常俨其容,则可以游泳于寥廓,交及于神明而无咎也。”(谭峭:《化书》卷一《游云》)

“游云”、“明镜”之喻,意在说明虚能含物。形象信息能弥漫于空间之中,

也是因为空间是空虚无物的,谭峭论证说,拿面镜子,可以照见百步之外的人的像,在同一处,没有镜子则不见像,说明像素还是存在于这一处的,镜子是使像得以显现的条件。由此,他得出结论说:“太虚之中,无所不有, 万跃之内,无所不见。”人处在虚空之中,一举一动,形象皆塞于天地,因

此“君子”必须“常正其心,常俨其容”,不可有稍许懈怠。他这是由形象信息的弥散分布,引申到“君子”的为人处事之道上去了。

明代僧人真可亦提及“影散百川”的现象,他说:

“圣人促万劫为一瞬,延一刻为千古;散一物为万物,如片月在天,影临万水也;卷万物为一物,如影散百川,一月所摄也。此非神力为之,吾性分如是耳。”(《紫柏尊者全集》,卷一○,《法语》)

和慧能玄觉一样,真可也是用形象信息弥散分布这种物理现象来说明佛理。

他更进一步,甚至把这种现象推演到了时间信息的分布上去了。

对形象信息弥散分布特征作出物理性总括并加以深入说明的,是清初的揭暄,他在《物理小识》卷一“气论”条注语中写道:

“所以为气,吾师言之矣。气既包虚实而为体,原不碍万物之鼓其中, 而依附以为用也。凡诸有形色、有声闻,莫不赅而存之天地之间,岂有丝毫空隙哉!”

赅,兼备、完全也。揭暄说万物之形声皆赅而存于天地之间,不留一隙,这

是说的气中波信息的广延和分散特性。下文中他又进一步说明:

“气之统体,若一大镜,万物之丽于地者,悉映于天,故山市海市、暗室一隙,皆得转吸而见之。大镜之中,不碍其分为各小镜也,不碍小镜之即大镜也。万其水即万其月,万其目即万其影,住去毕具,无有分别。”

这是对形象信息弥散分布特点的具体说明。气是一个整体,居附于地上的万

物经过波传播方式(转吸)全被映入气中,其中任何一部分都包含了整体的信息,小中有大,大中有小,可以通过小范围的读取获取整体的信息。揭暄的陈述,实际涉及波像信息的弥散性和取读的全息性两个方面。这两者本质上是一致的,只是用于不同场合而已。若重在信息取读,则全息性合用,指从任一存贮单元取读的光信息都是“全息的”;若重在信息存贮,则应用弥散性,指物的整体信息弥散分布于全部存贮介质之中。弥散是全息的基础, 没有“弥散”的分布,就没有“全息”的取读,揭暄所谓“悉映于天”、“皆得转吸而见之”,指的是光信息分布的弥散性;“不碍小镜之即大镜”、“万其目即万其影,住去毕具,无有分别”,指的是取读的全息性。由此,他的叙述是很全面的。

揭暄接下去说:“此其可见者,其不可见者则以音传,如风声、水声、人声、鸟声、诸乐作声,一时异响杂奏,历历伦类,不相蒙掩。即重垣昏夜间,十方一耳,可使达也。”这里描述的是波的独立传播现象,它是波信息弥散分布特征的物理基础。揭暄将二者置于一起,有可能窥到了它们之间的某些联系。

需要指出,全息是相对的,有量的非均衡衰减,所以不是一切物等效可见。古人提出的形象信息弥散分布说,对此未多加阐述。我们今天在理解这一学说时,却不能不考虑到这一点。

还应指出,古人对光信息弥散分布特征的探讨,大多是要通过这一物理现象说明某一深奥的哲理。前述慧能、玄觉、真可等佛门弟子皆然。这一特点在一些儒士身上也同样存在。之所以出现这一情况,是因为这一原理本身就含有深刻的认识论含义。今天我们从现代物理学知道,物质存在形式的一个侧面是波,可以通过对部分波的研究获得对整体的认识。菲涅耳—惠更斯衍射积分公式告诉我们:波信息的二维全息性是基本的普遍的原则。所以, 这种思想方法有其深厚的自然科学基础。现代激光全息术的发明,进一步证

明了这一点。生物全息律的出现,表明这种思想方法在其他学科中也在展开着。由此,对中国古人提出形象信息弥散分布说的哲学和科学意义,是不可低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