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因学说

中国古人对于运动原因,很少从纯粹力学角度加以探讨,也从未上升到牛顿运动规律的高度。至于自然界广泛存在的惯性现象,他们倒是不乏观察, 例如《考工记·辀人》说:“马力既竭,辀犹能一取焉。”认为马虽然不对车施加拉力了,车还能继续走一段路,从而将运动与物体惯性相联系。王充

《论衡·状留篇》说:

“是故湍濑之流,沙石转而大石不移,何者?大石重而沙石轻也。⋯⋯ 金铁在地,猋风不能动;毛芥在其间,飞扬千里。⋯⋯车行于陆,船行于沟, 其满而重者行迟,空而轻者行疾。⋯⋯任重,其取进疾速难矣。”

这是说,比较重的物体(实则质量大的物体),在受到同样外界作用情况下,

其运动状态改变比较难。这些,都是对物体在运动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惯性现象的观察与记述。

但是,仅仅观察与记述,还不足以上升到牛顿运动规律,而且中国古人也未沿着这条路继续发展下去。古人重视的是要一劳永逸地说明各种物体之所以能够运动的最终原因:既能说明地面物体受迫而动的情形,也要回答天体为何能运转,阐释禽鸟能飞翔、走兽会奔跃的现象,这就使得中国古代运动原因学说天生具有一种自然哲学倾向,是一种思辨性的学说。

类似的情况,在西方也存在。例如在古希腊,人们认为把无生命的运动同化在动物的运动里面进行探讨,是十分自然之事。古希腊哲人亚里士多德对运动的解说,也没有从纯粹力学观点出发。在近代力学产生之前,这是普遍情形。

中国古人对运动原因的解释,就某种意义而言,与他们关于气的学说分不开。古人认为,万物由气组成,而气本身是能动的,由此,物体在本质上是能动的。张载《正蒙·太和》说:“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认为气的能动性是一切运动之源。这样, 就从本原意义上说明了物体运动原因,在这个问题上排除了神的存在。

在具体探讨物体的运动时,古人是把元气说和阴阳说结合在一起加以考虑的。他们认为,物质由气组成,而气分阴阳,阴阳二气具有不同的运动性能,这样,不同的物质其阴阳属性不同,它们具有的运动性能、呈现的运动状态也就不一样。

例如,中国古代存在一种地动学说,为了说明地为什么会动,《春秋纬·元命苞》就运用了这一学说:

“地所以右转者,气浊精少,含阴而起迟,故转右迎天,佐其道。”

即使说,天是阳性的,它运旋无穷,地是阴性的,在运动状态上应该与天相对,所以它“转右迎天”。

在用阴阳学说解释物体运动原因时,古人更多地是主张阳主动,阴主静, 物体运动能力的大小,取决于它所含阴阳二气的比例。例如,《礼记》说:

“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

唐代孔颖达疏曰:

“‘一动一静,天地之间也’者,动者或一物,飞走蠢动,感天之阳气也。静者或一物,安伏而止静,感地之阴气也。‘天地之间也’者,言此一动一静在天地之间,所有百物也。”

据此,物体运动能力的大小与其所秉天地之阴阳气的多少有关。天为阳,故

运行不已;地为阴,故静止不动。它物感阳气多者即可“飞走蠢动”,少者则“安伏止静”,世间万物,无不遵守这一规律。

物体所含阴阳气的多少决定了它的运动能力,而运动状态的改变,则由其他因素决定。王充说:“人之行,求有为也。”(《论衡·说日篇》)《管子》说:

“人者立于强,务于善,未于能,(原注:能未成者,习而成之。)动于故者也。(原注:凡所运动,必循于故,致也。)”(《心术上》)

“夫不能自摇者,夫或■之。(原注:无识之物,皆不能自摇。有时而动,则物摇之也。)夫或者何?若然者也。”(原注:风有时摇动,谁使然也。⋯⋯夫事物之动摇,则风使之然,然求风则不得。)

综合这些内容,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有意识之物,其运动状态改变取决于

意识的支配;无意识之物,则受它物作用而运动;导致它物运动之物,最终必然是自动的。这样的论述,逻辑上是严密的,而且也与人们日常经验相一致。

中国古代涉及物体运动原因的学说,尚有以下几种:

形态说。此说着眼于物体运动状态改变的难易程度,认为与其形态的方圆有关。例如《孙子·势篇》写道:

“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

《尹文子·大道上》说:

“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

这些,大概是观察到在同样外力作用下,圆形物体比方形物体运动状态更易

于改变而得出的结论。

神动说。这里的“神”非指人格神,而是指事物发展变化过程中令人感到神秘莫测的一种内在因素。《易·系辞》有“阴阳不测之谓神”,即是这种用法。宋代学者在这种用法基础上为之增添了运动变化内在动力的含义。如张载说:“天下之动,神鼓之也。”“惟神为能变化,以其一天下之动也。”

(《正蒙·神化篇》)程颢说:“冬寒夏暑,阴阳也;所以运动变化者,神也。”(《遗书》卷十一)这些,均属此类用法。

火动说。金代医学家朱震亨说:“火内阴外阳而主动者也。⋯⋯天恒动, 人生亦恒动,皆火之为也。”(《格致余论·相火论》)明末方以智亦说: “凡运动,皆火之为也,神之属也。”(《物理小识》卷一·水)这些,都表达了同样思想。

作为比较,我们粗略回顾一下古希腊对于运动原因的探讨。希腊人认为所有运动的最后根源都是意志,地上物体的运动最终是出于人类与动物随心所欲的意志,天体的运动则出于造物主永恒不变的意志。这样,这一理论就为上帝的存在提供了证据。

相反,中国人则力图用同一因素(例如阴阳性质)统一地说明天地万物的运动,他们不重视天上和地上物体的差异。他们将物体运动的终极原因归结于其内在性质,而不去企求超自然力量的作用,从而在这个问题上排除了上帝的存在。这既是中国古代动力因理论的特点,也是它的历史价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