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气学说应用

元气学说是中国古人在探索宇宙本原、阐释自然奥秘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一种学说。在中国古代有关宇宙本原的诸多猜测中,元气学说一枝独秀, 得到了长足发展,成了古代自然科学理论支柱之一,被广泛应用于对各种自然问题乃至社会问题的解说之中。

古人通过赋予元气概念以种种特异性质的方法,来达到应用元气学说于理论科学的目的。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并不重视元气与气在概念上的差异, 这里的讨论也同样如此。

首先,元气概念一开始就具有很强的物质性,它表示独立于人的意识活动之外的客观实在。通过总结古人运用元气概念的大量实例,不难得出这一结论。而且古人还有意识地对这一特性加以论证,明末方以智曾提出:

“世惟执形以为见,而气则微矣,然冬呵出口,其气如烟;人立日中, 头上蒸歊,影腾在地;考钟伐鼓,窗棂之纸皆动,则气之为质,固可见也。充一切虚,贯一切实,更何疑焉。”(《物理小识》卷一·气论)

方以智所说的,实际是今天所谓的“空气”的一些表现,但古人没有这些概

念上的区别,方以智在这里就是通过空气的表现来论证更广泛的“气”概念的客观实在性的。

气是客观存在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只有这样,它才有资格被用于对各种各样自然问题的解释。就古人的思维水平来讲,纯属主观性质的东西是不可能被赋予如此重任的。

古人赋予元气的另一特性,是其分布的弥散性。这一点和今天所说的空气不同。从现代科学观点来看,空气是由一个个空气分子组成的,分子之间是虚空,即空气分布的本质是不连续的,而古人讲的气却是一种连续体,它弥漫分布于所有空间。即所谓“游乎天地之一气”(《庄子·大宗师》)“亡处亡气”(《列子·天瑞》),亦即张载所说的:“气之聚散于太虚,犹冰凝释于水,知太虚即气,则无无。”(《正蒙·太和》)

气是连续体,弥散分布于所有空间,这一特点构成了中国古代物理学不同于西方物理学的某些显著特征。曾有科学史家指出:中国古代自然观排斥原子、粒子和力学概念,偏爱连续介质理论、波、振动和谐振。这一评论基本是对的,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就与气的弥散分布特性有关。

元气概念的物质性与其分布的弥散性相结合,使得中国人先天地排斥真空概念。这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情形相仿。亚里士多德宠信连续分布理论, 他用“大自然厌恶真空”解释物体运动原因。中国古代没有与元气学说相抗拒的原子论,在解释自然问题时,索性连真空概念也不用。即使事涉大气压现象,亦不例外。但其基本思想则与亚里士多德相距不远。例如,唐代王冰在注《素问》“升降出入,无器不有”之语时描述道:

“虚管溉满,捻上悬之,水固不泄,为无升气而不能降也。空瓶小口, 顿溉不入,为气不出而不能入也。”(《素问注·六微旨大论篇》)

这在希腊古哲看来,是“大自然厌恶真空”的典型表现,中国人则用气的物

质性和其分布的弥散性作解:气是客观存在且弥散分布,就虚管而言,其上端被封闭,气不进入则水不下降,否则,在水面上方就没有气的存在,物质的分布不再连续,这与气的弥散分布特征不符。对于向口径很小的空瓶灌水的情形,道理也一样。因为气本来就充斥于空瓶当中,是客观存在的,不将

其排出,水就不能灌入。

元气分布的弥散性,决定了它的另一性质:无限性。在多数古人看来,空间是无限的,而元气弥漫充斥于所有空间,它本身在量上当然是无限的。无限性的另一表现是,在任意微小的地方,都有元气存在。所以古人说:元气“其细无内,其大无外。”(《管子·内业》)《庄子·天下篇》提到,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里的“一”指的是宇宙万物的本原物,即气。“大一”是气的无限性在大的方面的表现,其特征是无外,即包容一切;“小一”是气的无限性在小的方面的表现,其特征是“无内”,即充斥一切。曾有人认为“小一”反映了一种原子观念,这是误解。古人赋予元气的另一特质,是透达性。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所谓同

气相应,即具有相同性能的气,可以相互感应,不管彼此之间相隔多么遥远, 中间有无东西阻塞,其相互作用均可通达无遗。这一特性,在古人用元气学说解释自然现象时,得到了大量应用。例如,古人释共振现象、释海潮与月之作用、释静电感应、释磁石引铁、⋯⋯无不如此。古人提出的一些重大的理论学说,例如天人感应、候气等,也都植基于元气学说这一特性之上。

元气透达性的另一表现,是其具有可入性,可以贯通于一切有形有质之物的内外,直接由一处透达另一处。宋代沈括有一段话,可视为元气学说这一特性的注脚:

“如细研硫黄、朱砂、乳石之类,凡能飞走融结者,皆随真气洞达肌骨, 犹如天地之气,贯穿金石土木,曾无留碍。”(《梦溪笔谈》卷二十六)

气的这一特性,在古代科学范围内,常被用到。

元气还有另一至为重要的性能,能动性。这一特性是说元气充斥宇宙之中,处于无休止的运动状态,这种运动是自发的,背后没有其他力量的推动。元气运动的内部机制在于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古人认为,气分为阴阳,阴阳二气处于无休止的聚散离合、屈伸往来运动之中,这些运动是气本身固有的特性,气具有能动性。张载说:“若阴阳之气,则循环迭至,聚散相荡, 升降相求,姻媪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正蒙·参两篇》)

气的能动性特征,被广泛用于解释各种自然现象。例如,四季更叠,是阴阳推移的表现;雷鸣电闪,是二气激射的结果;寒暑变化,是阴阳升降所致;云雹雨雪,是阴阳的聚敛发散;地动山摇,是阴阳的压迫迸发;⋯⋯如此等等,不胜枚举。这些解释,皆属哲学思辨,但就古人思维水平而言,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要由这种解释方式发展到近代科学,中间还有一段比较长的道路。

元气的恒动不息特性,也被古人用以说明万物的生死存亡,阐释物质不同形态之间的转化关系。气处于不停的离散聚合运动之中,气聚成物,物散复气,气的聚散不止导致了万物的生生不息。由这种观念出发,古人还发展出一种物质守恒观念,认为在气和物的转化过程中,元气不生不灭,总量守恒。这是一种朴素的物质守恒观念,是元气学说在哲学思辨层次获得的一个物理成果。

古人赋予元气种种特异性质,目的是要运用这些性质去解释自然。在中国古代科学诸多分支中,没有哪门学科与元气学说无关。透过元气学说可以了解古人对自然界的看法,分析他们解释自然时的思想方法,从中获得有益的启迪,这就是它对中国科学史意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