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诗证史

毛泽东是诗人,又是史家。在他的读书生活中,诗与史常常结合起来, 互为印证。在读史的时候,他常常想到诗,以诗注史、证史。

《南史》卷二十二《工僧虔传》叙述刘宋时光禄大夫刘镇之 30 岁时病笃,

已置棺材,不久却病愈,活到 90 多岁,“因此而言天道来易知也”。对这种宿命论思想,毛泽东以曹操的《龟虽寿》批注道:“盈缩之期,不尽在天。养恰之福,可得永年。”

诗、史结合,在毛泽东那里并不是简单的联想,往往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一些历史事件和观点的看法,即解诗与解史相融。1957 年夏天,毛泽东曾和一位老先生讨论南宋初年高宗、秦桧的投降政策,他认为主和的责任不全在秦桧,幕后是宋高宗,秦桧不过执行皇帝的旨意。接着说:文征明有首词, 可以一读。他的《满江红》:“慨当初,倚飞(岳飞一引注)何重,后来何酷!果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一似丘俊的《泌园春》所说:“何须把长城自坏,柱石潜摧。”又评论道:这一点连赵构自己也承认了的,他说讲和之策,断自朕意,秦桧但能赞朕而已。后来的史家是为“圣君讳耳”, 并非文征明(在诗中)独排众议。毛泽东的引证,使人感到,似乎诗词比“御断”的“正史”能更大胆和准确地揭示历史的真实性,文征明是明代人,以贡生为翰林院待诏。毛泽东随口念起的,是他看到宋高宗信托岳飞时所赐的手诏石刻所作的《满江红》中的句子。该作是关于岳飞风波亭冤狱的有名的翻案文字,认为高宗南渡主和,“自怕中原复”,“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区区秦桧,只不过是投其贪恋帝位之“欲”而已。

毛泽东引诗论史所表达的观念,时常与他的情感立场相关。他读谷应泰撰的《明史纪事本末》,在卷四十五叙述农民起义领袖赵风子、刘七事迹的末尾空白处,写了这样的批注:“吾疑赵风子、刘七远走,并未死也。”接着引用相传黄巢在起义失败后所写的《自题像》:“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倚栏杆看落晖”,说赵、刘的下落,“得毋像黄巢么?”毛泽东对黄巢的这首诗相当熟悉且感兴趣。罗荣桓元帅逝世时,他曾将这首诗的首句用入自己的悼念诗里。

上面是由史而诗。反过来,就读诗本身来说,毛泽东对评判历史事件、阐发历史规律的咏史诗也是较为注重的。如李商隐写安史之乱唐明皇赐死杨贵妃的《马鬼》,写汉文帝召见贾谊“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贾生》,写齐后主亡国前醉生梦死的《北齐二首》,写隋炀帝淫怯无度不听谏言的《隋宫》, 写唐文宗时“甘露之变”的《有感二首》和《重有感》等,毛泽东都圈画过三至五遍。对罗隐驳西施丧吴之说,提出“越国亡来又是谁”的《西施》, 写秦始皇焚书坑儒和求长生不老之术的《焚书坑》、《秦帝》,颂西晋大将王浚的《王浚墓》,毛泽东也是一路圈点,精读有加。他还对刘禹锡赞刘备而贬后主刘禅的《蜀先主庙》做了批语,六次圈画刘禹锡的《乌衣巷》,该诗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两句写尽豪族的兴衰,借古讽今, 意味深长。

咏史诗不仅引发毛泽东对一些历史问题进行思考,而且他还时常习惯于结合现实中的问题来阐发一些咏史诗包含的道理。大家知道,1971 年林彪事件以后,毛泽东曾引用白居易《放言五首》之三,来说明一个人的错误的发展是有过程的,认识一个人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也要有一个过程。该诗后四

句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其实,早在 1939 年 5 月 30 日于延安的一次讲演中,毛泽东就引用过这首诗,并发挥说:永久奋斗就是要奋斗到死。汪精卫、张国杰没有这个精神,于是中途变节。白居易这首诗说的就是“盖棺论定”,人到死的时候, 才能断定他的功罪是非,在一本平装的《白香山集》里,毛泽东对这首诗用红线画满了着重线。足见他对此诗的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