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做了点事的是秦始皇,孔子只说空话”

或许是爱屋及乌吧,毛泽东对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的过程中出过大力的李斯评价也很高,乃至不愿意视他为出于孔儒门下,为他的老师苟子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名称——“儒家的左派”。

战国未年,楚国上蔡人李斯投奔秦国。他原为苟子的学生,入秦后任为客卿。公元前 237 年,因韩国使郑国利用建造溉渠离间在秦国做事的客卿, 秦国宗室大臣上言秦王(即后来的秦始皇),说一切入秦做事的外国人都心存不轨,向着他们本国的利益,要求把他们赶走。秦王接受了这个建议,下令逐客。于是李斯作《谏逐客书》,首先历叙秦穆公以来,都是以客卿致富强而成霸业,足见用人唯人,不必限于本上。然后列举种种器物玩好,虽不产于秦,而秦用之,以其与异国人材相比,揆之以事理,说之以利害,指明下令逐客无异于驱才资敌。

毛泽东时常读这篇文章,给予高度评价。在 1959 年 12 月至 1960 年 2 月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谈话中,说:卒斯的《谏逐客书》, 有很大的说服力。那时候各国的关系,看起来是领主和农奴的关系,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战车、武士,一个国家不统一。由称赞李斯的文章进而指出那时各诸侯国内部统一程度很低的情况,大概是为了肯定李斯所主张的加强封建的中央集权统治。

在 1964 年 8 月 30 日的一次谈话中,毛泽东还说:“李斯是拥护秦始皇的,思想上属于荀子一派,主张法后王。后王就是齐桓公、晋文公,秦始皇也算。”

由此可知,毛泽东称道李斯进而及子荀子,是与他晚年扬法抑儒、批孔扬秦的思想倾向有关联的。在 1965 年 6 月 13 日接见胡志明的谈话中,他把这个观点表述得更明确,他说:孔孟是唯心主义,荀子是唯物主义,是儒家的左派。孔子代表奴隶主、贵族。荀子代表地主阶级。又说:“在中国历史上,真正做了点事的是秦始皇,孔子只说空话。几千年来,形式上是孔夫子, 实际上是按秦始皇办事。秦始皇用率斯,李斯是法家,是荀子的学生。”

荀子是“儒家的左派”,这是很有意思的评断。毛泽东从哲学观、阶级立场对荀子和孔孟思想作了区分,苟子的学生李斯从儒家的左派而变为法家,便合乎逻辑了。秦始皇用李斯,而法家是办实事的,这是毛泽东推崇李斯的一个重要原因。

孔门中还有一些能干的人,未必“只说空话”。冯梦龙纂辑的《智囊》中,专设一条详叙了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的一次外交活动。

具体过程是,田常想在齐国作乱,为加强自己的势力,便调部队去攻打鲁国。鲁国是孔子的家乡,孔子马上派子贡去齐国说服田常。子贡见田常后说了一番攻打弱小的鲁国即使胜了也不利于加强田常的势力,只有去攻打强盛的吴国又不能取胜时,才能孤立齐国君主,使自己独掌大权的道理。于是田常答应子贡攻鲁部队按兵不动,等子贡去说服吴国救鲁伐齐,然后去迎战吴国。子贡去南方见吴王,利用吴王称霸的野心,又说了番救鲁伐齐有大利大名可图的道理,还诱惑道,若胜了齐国后乘势攻打晋国,吴国便没有对手了。吴王心动,但表示先讨伐完了有图强报复之心的越国之后才动手。子贡又自告奋勇表示去说服越国派兵随吴王一同去打齐国,吴王答应了。子贡去见越王,告诉他吴王担心越王报复要来讨伐越国,现在越国力量还小,为消

除吴王的怀疑必须派兵随吴王攻齐。如果攻齐失败,折损吴兵,有利于越国; 如果胜了,再让晋国会同诸侯攻打驻齐的吴国精锐,越军也趁机攻打吴国本上,必胜无疑,越王赞赏不已。这样,吴国发动九郡兵力去讨伐齐国了。子贡又到晋国,告诉晋国国君做好与吴国打仗的准备。吴军在打败了齐军后, 果然又移兵攻打晋国军队,结果吴国军队大败,越王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渡江袭击吴国,杀了吴王夫差,三年后越国在东方称霸。冯楚龙在叙述了这个存鲁、乱齐、破吴、强晋、霸越的成功的外交故事后,感慨道:子贡所为。“真是纵横之祖,全不似圣贤门风。”

毛泽东读《智囊》,对这段记述很有感触,在旁边批注:“什么圣贤门风,儒术伪耳。孟轲、韩非、叔孙通辈,都是纵横家。”

这个批注,表明了毛泽东对儒家提倡的圣贤作风的评价。所谓“儒术伪耳”,大概是指作为孔门高足的子贡,为了鲁国的利益,四处游说、挑拨, 这本身就违反了乐道修身以维系周礼的儒家宗旨。孟轲被称为“亚圣”,他游说于列国诸侯之间,韩非是荀子的学生,也跑到秦始皇那里去了。叔孙通是秦未汉初的大儒,先为项羽部属,后归附刘邦,汉朝建立,他与儒生们共立朝仪。在毛泽东看来,这些人的所为,其实也是纵横家。可见,真正要做点事情,靠“儒术”一套是没有用的。

毛泽东晚年,对儒家的圣贤之说,很不感兴趣。

《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载,王羲之任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时,殷浩与桓温不和,殷浩率军北伐失败,又不听众人劝阻,复图再举北伐。王羲之写信给他,说道:“《传》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 内忧已深。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之明足以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疑乎?” 毛泽东读至此批注道:“虽圣人亦如此,况无圣人那?!”

到 60 年代中期,毛泽东对孔夫子越来越反感,对秦始皇的功业越来越称赞。1964 年,他经常谈到对两人的评价。

6 月 24 日在接见外宾的谈话中,他说:孔夫子有些好处,但也不是很好的。我们应该讲句公道话,秦始皇比孔子伟大得多。孔夫子是讲空话的。秦始皇是第一个把中国统一起来的人物。不但政治上统一中国,而且统一了中国的文字、中国的各种制度,如度量衡,有些制度后来一直沿用下来。中国过去的封建君主还没有第二个超过他的,可是被人骂了几千年。

8 月 18 日在北戴河同哲学工作者的谈话中,他说:孔夫子讲“仁者爱人”。爱什么人?所有的人?没那么回事?爱剥削者?也不完全,只剥削者的一部分。不然,孔夫子为什么不能做大官?人家不要他。他爱他们,要他们团结。可是闹到绝粮,“君子固穷”,几乎送了一条命,匡人要杀他。

8 月 30 日在一次谈话中说到黄河流域的水利建设时,他又发挥道:“齐桓公九合诸侯,订立五项条约,其中有水利一条,行不通。秦始皇统一中国, 才行得通。秦始皇是个好皇帝,焚书坑儒,实际上坑了 460 人,是孟夫子那一派的。其实也没有坑光,叔孙通就没被杀么,孟夫子一派主张法先王,厚古薄今,反对秦始皇;我们有许多事情行不通,秦始皇那时也有许多事情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