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成大器的“主公”:“多端寡要”的袁绍,“虚有其表”的刘 表

乱世之中,群雄逐鹿,常常出现拥立一方土地的“诸候”,其部下习惯于称之为“主公”。有的“主公”后来成了皇帝,有的“主公”后来则身败名裂。这自然取决于他们的胸怀志向、个性见识、才干智慧。

汉末的袁绍和刘表,属于后一类。

在毛泽东心目中,袁绍是一个志大才疏、办事拿不住要点,得计迟、见事迟的典型。

1959 年,他推荐郭嘉的多谋善断时,常顺带着袁绍,并非偶然。

袁绍出身于四世三公的大官僚家庭。在汉末群雄混战中,起初他的势力最大,曾是讨伐董卓的盟主。后地广兵多,手下谋臣武将也不少。但时间不长,便在官渡之战中大败于曹操。他的失败,与他的见识、能力和胸怀有关。对此,《三国志》里的《袁绍传》、《郭嘉传》及《武帝纪》都有所描述和评论。

例如,《武帝纪》载:“袁绍既并公孙瓒,兼四州之地,众十余万,将进军攻许。诸将以为不可敌,公(曹操)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 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 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有一次,曹操准备向东边去攻打刘备,他手下将领都说:“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 若何?”曹操说:“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袁绍虽有大志, 而见事迟,必不动也。”郭嘉也劝曹操攻刘备,“遂东击备,破之,生擒其将夏侯博。”

毛泽东读《三国志》,也很注意作者对袁绍特点的描写。1959 年 3 月 2 日在郑州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他说,袁绍这个人多端寡要,多谋难断,见事迟,得计迟。慢了,得出一个方针就处于被动,接着说:翦伯赞在《光明日报》上写了一篇论赤壁之战的文章,他说,刘备这个英雄,跟曹操同等水平, 是厉害的。但是事情出来了,不能一眼看出就抓到,慢一点。

同年 6 月,同《人民日报》负责人谈话时,毛泽东批“书生办报”,又扯到袁绍:“新闻工作,要看是政治家办,还是书生办,有些人是书生,最大的缺点是多谋寡断。刘备、孙权、袁绍都有这个缺点,曹操就多谋善断。” 又说:“要反对多端寡要,没有要点,言不及义。要一下子看到问题所在。曹操批评袁绍,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没有头脑。还批评袁绍有其他缺点,兵多而分工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地虽广,粮虽多,完全可为我所用。”

庐山会议期间,7 月 17 日晚,毛泽东找周小舟、胡乔木、田家英、李锐、周惠谈话,又说:袁绍优柔寡断,不会用将,《三国志》的《曹操传》、《郭嘉传》中对此都有反映。

毛泽东还多次谈到郭嘉对袁绍的评价。《郭嘉传》记载,郭嘉起初在袁绍手下做事的时候,曾私下对袁绍的谋士辛评、郭图说:“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其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

毛泽东从曹操、郭嘉对袁绍的评价中提炼出两点:一是好谋无决,多端寡要,从而不能采纳正确意见,不能用人;二是见事迟,得计迟,这样行动起来总是丧失机会,慢半拍。这两点,在《袁绍传》里都有不少记载。

例如,郭图劝袁绍迎接天子到邺县建都,袁绍不同意。正好碰上曹操迎天子在许昌建都,由此借天子声威收复黄河以南地区,关中也归附曹操,袁绍一下子后悔了,要曹操把天子送到鄄城来,靠近自己,以便打天子旗号收附各路诸侯,结果被曹操拒绝了。这就是见事迟,得计迟。

袁绍进军黎阳,派手下大将颜良在白马攻打刘延,谋士沮授劝阻说,颜良生性急躁狭隘,有勇无谋,难独担此重任。袁绍不听。曹操出兵救刘延, 结果颜良败死。这就是不能用人。官渡之战中,沮授屡屡向袁绍献计,都未被袁绍采纳。更有意思的是,在官渡之战前,袁绍的另一个谋士田丰曾劝袁绍不要南下打曹操,宜巩固所占领的北方四州,同曹操打持久战,然后出奇兵攻曹操虚弱的地方。袁绍不听,认为田丰破坏士气,给他带上镣铐关押起来。然后尽其兵马在官渡与曹操决战,结果失败。有人对田丰说,当初你的建议是对的,看来这次要被重用了。田丰却说,主公若出军胜利,我可能会保住命,如今打败了,我的死期也到了。果然,袁绍回来后,对人讲,我不听田丰的建议打了败仗,如今被他嘲笑,接着杀了田丰。

在毛泽东看来,做领导的见事迟、得计迟,是致命的弱点。成败之举, 在于明察要点,然后当机立断。不称职的领导,常常失误于此。就在 1959

年 3 月 2 日郑州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谈到袁绍见事迟、得计迟,推崇郭嘉多谋善断时,毛泽东还举了蒋介石在辽沈战役中指挥国民党军队的失误为例。他说:蒋介石就是见事迟、得计迟。形势已经出来了,他还没有看见, 等看见了又不好得计。比如辽沈战役时他对卫立煌的部队,总是犹豫不决, 最后才下决心,强迫他去热河到北京。如果早一点,我们围攻锦州的炮一响就让他马上走,我们就没有办法,只能切他一个尾巴。如果在我们还没有打锦州时,就把沈阳、锦州统统放弃,集中于平津,跟傅作义搞在一起,我们也不太好办。

毛泽东不只是在谈史评古人时才批评和反对见事迟、得计迟的领导弱点,他是把它当作现实问题,当作提高干部队伍的基本素质的问题提出来的。在 1964 年 10 月修改陈伯达在某座谈会上的讲稿时,他提出:“凡办事,首先要看得到。如果连那件事,看都没有看到,当然谈不到抓的问题。有许多人,对于当前已经出现了苗头,甚至大量出现了的事实,缺乏看到的能力(感觉和理解),当然谈不到抓起来做的问题。至于抓得起,是指抓全局,更需要有一种大的能力,普通叫作有魄力。有些人对于某些事,不是没有看到, 甚至著书立说,长篇大论。至于做,他就抓不起来了,或者抓了片断面,忘了全面。说到抓,既要抓得起,又要抓得对,又要抓得紧。抓不起,等于不抓。抓不对,就要坏事。抓得不紧,也等于不抓,看也有看得对不对的问题。看得不对,等于不着,或者还要坏。”

避免见事迟、得计迟,提倡看得到、抓得起,这不正是毛泽东自己的领导艺术和风格吗?

郭嘉的多谋善断与袁绍的多端寡要,也正是映照干部素质的两面历史镜子。

刘表是东汉末年割据一方的豪强,曾占有如今的湖北、湖南。在军阀混战中持观望态度。所据地区受破坏较少,中原人前来避难者甚多,其中就有诸葛亮等一批高人。但他无进取有为平定天下之志。这是毛泽东对他不感兴趣的地方。毛泽东读《三国志》卷六《刘表传》写的批注,都是贬语。

《刘表传》开头记述:“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少知名,号八俊。

长八尺余,姿貌甚伟。以大将军椽为北军中侯。”毛泽东读至此批道:“虚有其表。”

荆州是刘表的根据地。本传叙述了刘表初入荆州时的具体过程。裴松之注里作了补叙,说及当时江南有些刘姓宗室据兵谋反,刘表用蒯越之计,“示之以和”,骗来这些人,“皆斩之”。毛泽东在“皆斩之”三字旁划上曲线, 在夭头上批道:“杀降不祥,孟德所不为也。”孟德,即曹操。

《刘表传》里说,董卓旧部李催、郭汜攻入长安后,欲联合刘表以为外援,便封刘表为镇南将军,领荆州牧,武成侯。这时,皇帝被曹操弄到了许昌,并以许昌为都城。刘表一方面向皇帝纳贡,同时又与北方的袁绍相勾结, 从而周旋子董卓旧部、袁绍、曹操这三大势力之间。他手下的治中邓义劝刘表不要这样做。刘表不听。接着裴松之有一段注,引《汉晋春秋》记载的刘表回答邓义的话:“内不失贡职,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达义矣。治中独何怪乎?”毛泽东读至此,说刘表后来“虽绝绍附操,终亦为操所吞”。

《刘表传》里说,长沙太守张羡背叛刘表,刘表围之连年不下。后张羡病死,其子张怿代立,刘表随即攻打张怿,胜了。于是刘表“南收零、桂, 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毛泽东读至此,批道:“做土皇帝, 孟德不为。”

《刘表传》说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时,袁绍派人向刘表求助,刘表答应了却不派兵去,但也不帮助曹操,“欲保江汉间,观天下变。”毛泽东读至此,批道:“中立。”

毛泽东的这些批语,都集中于批评刘表消极保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土地, 无所作为,且总是拿他与曹操比较,指出曹操的政治眼光和进取之心远远高于他。这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毛泽东本人的胸怀。事实上,刘表的中立自保, 也不能成全其基业。这一点,在袁、曹官渡相对峙时,刘表手下的从事中郎韩嵩、别驾刘先就指出过:“豪强并争,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弊可也;若不然,固将择所从。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夫见贤而不能助,请和而不得,此两怨必集干将军,将军不得中立矣。”所以,毛泽东说他“终亦为操所吞”,这是指刘表死后,其子刘琮被迫投降了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