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丽。

在古今诗坛上,有些人的诗雄而不丽,有些人的诗则丽而不雄,把二者结合起来,又雄又丽,成为一种华美的风格,如冠盖辉煌,如旌旗飞动。这便是一种创造。请看毛泽东的描绘:“战地黄花分外香”;“谁持彩练当空舞”;“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歌人动地诗”;“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些,表面看来, 都是各种景象的美好描绘,但实际上却有人格和社会的内蕴,指示着诗人特殊的审美追求——只有战地的黄花才胜似春光;只有弹洞村壁才把江山装点得格外好看;只有孤悬危崖、傲霜斗雪的花枝才配得上说俏,这就是在冲突中求和谐,在紧张中求舒缓,在阔大中求流丽,在奇崛中求艳美。平淡无奇, 小巧玲珑,温柔素雅的恬静之类,似乎并不投合诗人的意志情怀,他要在“险峰”中索取“无限风光”,他要在“漫天雪”里享受梅花般的“欢喜”。因而,所谓雄丽,便是一种“劲美”。

有人说,崇高感是由崇高的事物引起的,有人说崇高只能在人们的心情里去寻找。事实上,它来自主观与客观的交融。但艺术风格作为创作主体的人格的一种表现来说,主观居于主导的方面。所以朗格诺斯在《论崇高》中说:“雄伟的风格乃是重大思想之自然结果,崇高的谈吐往往出自胸襟旷达、志气远大的人。”我国古人也说:“器大者声必宏,志高者意必远。”毛泽东那崇高美好的思想,跳动不已的壮心,刚健宏大的气魄,强烈深厚的激情, 很容易碰上雄伟的对应物象,并自然倾泄,因而写出雄诗并形成壮美的风格, 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写诗靠形象思维。细细体会毛泽东作品上述诸种“雄”的品格,不难发现一个相对固定的对自然、人生、社会的描绘视角——俯瞰,一个多次出现并最能体现作者情怀的主体形象——鲲鹏。其实,二者是互为一体的,只有凌空展翅翱翔的鲲鹏,才有俯瞰人间城郭的视野胸怀。正是由于有鲲鹏的视野和胸怀,毛泽东的诗词所展示的景象才是雄浑的、雄深的、雄放的、雄丽的,其气势才是博大的、豪拔的、壮烈的、飞动的、开阔的。鲲鹏,犹如一个精灵,跳宕于毛泽东诗笔画下的空间;博大无垠的空阔世界,任我驰骋; 风云变幻的宇宙气象,助我搏击。这是鲲鹏所期望的物象,这是诗人所期望的意境。

毛泽东的创作,有四首诗直接写到鲲鹏。最早是 1918 年的《送纵字一郎

东行》。然后是 1930 年 7 月的《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1963 年的《七律·吊罗荣恒同志》,1965 年的《念奴娇·鸟儿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