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夏商日神的神性

of Chinese Civliz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3,P,323~373 。

① 郑州市博物馆发掘组,《谈谈郑州大河村遗址出土的彩陶上的天文图象》,《河南文博通讯》1978 年 1

期。

② 《大汶口》,118 页。

③ 《鹿台岗段岗遗址发掘喜获硕果》,《中国文物报》1991 年 1 月 13 日。又见《中国考古学年鉴(1991)》,

218 页。

① 参见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9~12 页。

世界各地古老民族崇拜的日神,其神性各具特色。古希腊罗马的太阳神, 称做阿波罗(Apollon),是位人格神,据说是最高主宰宙斯(Zeus;罗马称做朱庇特,Jupiter)的儿子,阿波罗的权能极大,传告宙斯的神旨,主管光明、青春、音乐、诗乐、畜牧、医药等,人们可以祈求阿波罗预示祸福,消除罪孽。古埃及的日神称做瑞(Re),也是位人格神,为国家的主神,被视成王朝的守护神。印度的太阳神称做亚格尼(Agnu),也是人格神,尊为最高神,是位光明之神②。

中国夏商时代的日神崇拜,已是远古残遗信仰之一,属于多神信仰中的一位,其神格与世界其他民族信奉的太阳神,有极大的不同处,既没有上升为主神或最高神,人化成分也极为有限,表现出的人性几乎难见,日神的形象似乎也未能作过再创,大概始终停留在“以日为神”的单纯“拜物信仰” 阶段,日神的权能也不见得很大。

夏商两代之间,日神信仰又表现有内在的差别。夏人心目中的日神,基本承自中原中西部地区原始信仰余绪,以恶神相视。如《左传·昭公十六年》引《夏书》云:

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杜预注:逸书也。集,安也。房,舍也。日月不安于舍则食。)说的是天象惑乱,发生日食,夏众惊慌失措,以为大灾降临,瞽吏击鼓,啬夫庶民到处奔走以避危难。可见日神的神性是与降灾恐吓下民联系在一起的。又如《竹书纪年》云:

胤甲居于河西,天有妖孽,十日并出,其年胤甲陟。这里又将太阳的炎焰暴照与“十日并出”神话相系,视为有妖孽,预示着夏王胤甲的死亡。又如《墨子·非攻下》云:

至乎夏王桀,天有■命,日月不时,寒暑杂至,五谷焦死。《帝王世纪》云:

桀淫乱,灾异并见,雨日斗射。

似夏代人们的信仰观念中,日神又能频起灾异,导致阴阳错乱,气候失调,四时不序,干旱或水潦连连,五谷不收。《左传·昭公元年》有云:“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之。”人们对于这位日神的恶作剧,也是无可奈何,但还得致祭以讨好。大概夏人亦如此,犹日食发生,有瞽吏击鼓祀日之祭。总之,夏人心目中的日神,乃是位恶神。

商代人崇拜的日神,神性善恶兼具,似为一位中性神,应是原始时期东方地区善性日神和西部地区恶性日神两大信仰系统的汇合型,意味着商玉朝已较妥善处理了东西族落集团间的敌对关系,促进了东西文化的融合,诚如

《商颂·长发》所云:“不竞不纣,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甲骨文所见,商代人视太阳的非常态现象,为日神预示祸福或灾佯。如: 癸巳卜,争,贞日若兹敏,惟年祸。三月。

(《通》448)郭沫若读敏为晦。英国金璋认为,日敏是日月运行中的现象①。据别辞有云:“若兹不雨,惟年祸”(《续》4·9·2),敏与雨一样, 当也指气象变化,日敏或指天风气混而太阳昏晦不明现象。这是把日敏变化

② 参见林惠样:《文化人类学》,商务印书馆,1934 年。中原与芪九郎:《西南亚细业文化史》,同,1936 年。任继愈主编:《宗教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 年。

① L.C.Hopkins:Sunlightand Moonshine,The Journal ofthe Royals Ociety Of Arts.1942 。

视为年成有灾的预告。又如:

癸巳卜,今其有祸,甲午晕。(《合集》13049)

⋯⋯晕既■牛⋯⋯(《合集》13404)

严一萍谓晕为日晕之象,引卢景贵高等著《天文学》第十五章论日晕条为说:“日全食既时,太阳周围白光四射,内圈尤明,与日珥之红色相辉映, 倍觉美丽,其光带与日同心,非与月同心,则知非出于月,故谓其现象曰日晕。”②日晕变化也被当时人们看做有祸的警示,出现这一现象后,还举行了击杀牛牲的祭祀。

另外,商代人还有把冬春之际的风,视为日神的作害,如: 癸卯卜,行,贞风,日惟害,在正月。(《合集》24369) 有时还把天鸣现象视为日神所发,如。

⋯⋯小求⋯⋯鸣日求⋯⋯(《安明》1741)

许进雄先生说,鸣日或是天象之一,恐怕是打雷或打雷之舞。今按《晋书·天文志》记元帝太兴二年(319 年)八月戊戌,“天鸣东南,有声如风水相薄。”疑此鸣日是天鸣,或因发自日边,故谓之鸣日。出于恐惧感,乃有小规模的“求”祭,唯“求”祭的神格不明。

不过,商人心目中的日神,除了能预示灾警外,也能降祥。如甲骨文云: 惟日羊,有大雨。(《合集》30022)

据它辞有云:“今其夕 不羊”(《安明》1311),许进雄先生谓不羊即不祥。羊与不羊对文,可读如祥。大概天久旱不雨,乃把有大雨视为日神喜降其祥。

商代日神信仰中有善恶兼具的双重神性,这在下面一组卜辞中也有明显

反映:

癸酉贞,日月有食,惟若。

癸酉贞,日月有食,非若。(《簠天》l) 癸酉贞,日月有食,惟若。

癸酉贞,日月有食,非若。(《合集》33694)

癸酉贞,日月□食,[告于]上甲。(《合集》33695) [癸]酉[贞],日月□食⋯⋯(《屯南》379)

[癸]酉[贞],非[祸惟]若。(《屯南》3646)

日月有食,董作宾先生以为是日食及月食之迭见现象①;陈邦怀先生认为指日月交食②。惟若与非若对贞,可见商人思维中,显然视这种天象可能会给人间带来灾殃,但也可能是示意平安顺利。与上述夏人视日食为灾异降临, 无疑中和得多。

日神的中性神格还反映于下列日象变化场合:

[辛]巳[贞],日散在西,祸。(《合集》33704) 辛巳贞,日有散,其告于父丁。(《合集》33710) 庚辰贞,日有戠,非祸惟若。

庚辰贞,日戠,其告于河。

② 严一萍:《殷商天文志》,《中国文字》新 2 期,台北艺文印书馆,1980 年。

① 董作宾:《殷历谱》下册,《交食谱·日谱》一,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45 年。

② 陈邦怀:《卜辞日月有食解》,《天津社会科学》1981 年 1 期。

庚辰贞,[日有戠,其告于]岳。

庚辰贞,日有戠,其告于父丁,用牛九。在■。(《合集》33698)日戠或日有戠,严一萍以为记日之变色,戠为赤色黄色③。胡厚宣先生读戠为埴或炽,指赤红色①。今据别辞有云:

壬寅贞,月有戠,王不于一人祸。

壬寅贞,月有戠,其又土燎大牢,兹用。(《屯南 726》)戠也适用于月象,知“变色说”是可信的。另据《晋书·天文志》记永和八年(352 年), 凉州地区曾出现“日暴赤如火,五日乃止”的天象。甲骨文记日戠,也有“在西”或在某地的具体方位地望,可能也指“日暴赤如火”的天象。不论发生日散,抑或月戠,祸与非祸惟著也均各占其半,而并非一味恐惧。

显而易见,夏商两代的日神信仰,相同之处是均视日神为自然界的天神之一,具有变幻天象、致旱降雨刮风鸣雷等神力。不同之处是夏代日神是位恶神,商代日神是位善恶兼具的中性神,其善义的成分似又多于恶义,灾祸的一面一般总是以间接的太阳变化现象,先期预示或告警人间,让人间有所戒鉴或防范。值得注意者,发生于这类场合下的商人防范措施,大多是通过向河、岳、土等自然神或上甲、父丁等祖先神祈告,以求平安,而不直接与日神发生关系。这可能因日神在浩浩空间,与下界有隔,亦需中介神为媒介, 进行“协于上下”、“绝天地通”的沟通。但也可能出自“尊祖王以配天神” 的王权政治意识,有再构人神世界生活秩序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