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军队建设问题的一些意见①

（一九五六年九月十日）

中国人民解放军近几年来在现代化建设中已获得了巨大的成绩。我军已由单一兵种发展成为一支具有相当规模的现代化诸兵种合成军队，顺利地实现了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的重大转变。为了进一步加强我军建设，今后除应继续努力提高军队的现代化技术装备，加紧正规训练，学习国际上的先进军事经验和科学知识外，还必须特别强调坚持和发扬我军的优良传统。例如党委集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度、民主制度、政治工作制度、群众路线、实事求是的作风等等，以保持人民军队的本质。

现在，特别强调一下保持我军人民军队的本质之所以是正确的，适时的，并不是因为近几年来我军在现代化建设中有了什么路线错误，人民军队的本质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化。因为近几年来我军现代化建设的方针是正确的，这个方针就是毛主席所指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应在原有基础上，建设成为一支优良的、现代化的革命军队。为贯彻这一方针，近几年来党中央、中央军委所采取的许多重要措施也是正确的。我军虽然随着现代化建设的发展在编制、装备、制度、工作方法等等方面有了重大的变革，但是人民军队的本质并没有动摇过、改变过。但是，这决不是说我军在现代化建设中没有问题和矛盾，没有偏向和错误。相反，问题不少，缺点也相当严重。举其大者，如：有人主张用一长制代替党委集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度；有人主张把政治工作在军队中的作用降低到只是保证指挥员决心和军事任务的地位；有人反对在军队中继续实行民主制度、采取群众路线；有人主张军队提建设计划可以只按军事需要，不必考虑可能与否，因为那是国家的事，因此，计划不要怕大，费用不要怕多。近几年来军队中不关心士兵和下级生活，不关心人民生活，不愿倾听下级意见、不愿实事求是办事的偏向也有了发展，等等。这些现象虽然从整个军队建设方面来看，只是局部的个别的，但由于它们都是影响到我军根本性质的问题，因此是严重的。现在这些不正确的观点和作法，虽然已受到了批判，有的已经纠正，但是并未彻底解决，仍有进一步澄清的必要。

为此，下列问题必需统一认识，妥善解决。一、官兵关系与上下级关系。

现在我军上下级之间和官兵之间的关系，确实不如以前那样融洽亲密了。军阀主义、命令主义、官僚主义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假如不迅速采取有效措施加以扭转，必将削弱我军的战斗力。为此，我建议，除应加强教育外，还必须修改现有条令和制度中那些不妥当的规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思想上、组织上、制度上贯彻官兵一致、上下级一致的原则，才能保证我军真正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建设成为一支优良的现代化革命军队。

二、军事工作与政治工作的关系。

我军是我党和中国人民进行革命斗争的工具。为此，既需要有坚强的军事工作，又需要有坚强的政治工作，两者不可偏废，但军事必须服从政治，政治是主要的，军事是从属的。所以我军在创建的开始，就确定了军事必须

① 这是叶剑英为在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言准备的一篇文稿，曾经中央军委常委会讨论通过，收入本书时有删节。

服从政治的原则，建立了党委集体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的领导制度，建立了政治工作制度，并把政治工作看作是军队的生命线。这样，就使我军成了一支真正的革命军队，奠定了必胜的基础。

但是，近几年来，我军在现代化的建设过程中，却出现了忽视党的领导和政治工作的偏向。有人主张现代化军队中只能实行一长制，政治工作只能摆在从属的地位。例如，在军队的训练和演习中就不赞成有党委的活动，反对给予政治工作活动以必要的场所和时间；在队列中有些单位就没有政治干部的位置，在物资器材的配备上就不愿给予政治工作以必需的保证。企图把我军的许多活动变成为单纯的军事行动。虽然这些错误的意见近几年来已得到了批评和纠正，但还不时出现。今后必须继续努力加以彻底的纠正，以保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保证政治工作在我军中发挥应有的作用，防止单纯军事观点的发展。

三、军队和群众及地方党政的关系。

拥政爱民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军队爱护人民，人民拥护军队，军民一家，乃是我军所以能生存发展和胜利的根本原因之一。近几年来，我军和人民的关系一般的说是良好的。如在繁忙的作战、备战和训练中仍抽出一定时间和力量来帮助人民春耕、秋收、修堤、挖渠，出钱出力支援社会主义工业、农业建设，并大力参加抢险救灾等，都是做的很对的；而人民群众和地方党政机关在动员优秀青年参军，妥善安置复员军人和在军队作战、备战、训练中所给予的大力帮助，也是做得很好的。但应当指出，在军队和群众及地方党政关系方面，我们还有不少缺点。自我们陆续驻进新营房，集中力量进行现代化、正规化的训练以后，和群众及地方党政关系逐渐疏远了，对群众的生活和对党的某些政策、政府的某些法令逐渐冷淡和不关心了，特别是有些问题过分地强调了军事需要和军事安全，以致在修建营房、国防工事、训练场、机场、仓库时，占用耕地过大，迁移居民过多。在军事设施周围随意划定禁区，妨碍群众生活和生产的现象也出现了。这是很不应该的，必须加以纠正。当然，为了人民和国家的长远利益，有些军事设施是必需的，今后还应修建。但所有这些设施，必须根据军事上的确实需要，精密规划，本着军民两利的原则去办。

为了密切军队和群众及地方党政关系，军队必须接受地方党的组织、政府和群众团体的监督，军队负责人应参加地方党委，军队工作必须受军队上级党委和所在地方党委双重领导。我觉得，今后只要情况许可，军队中有些重要的会议和措施，还应邀请地方党政负责同志参加指导。

四、集中和民主的关系。

军队要有坚强的纪律，要统一集中，这是肯定的。一般军队如此、革命军队更是如此。但我们革命军队的集中是建立在广泛民主、自觉基础之上的，没有广泛的民主就不能有真正的集中，因此我们坚持军队中必须有广泛的民主生活。但民主是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没有集中的指导，民主就会成为涣散、削弱部队战斗力的极端民主化，因此民主与集中是一个问题的两方面，是相反相成的统一体。把两者密切的结合起来是我军多年来的优良传统。现在全国已经统一，我军已由单一兵种发展为诸兵种合成军队。为了实施有效的领导和指挥，进一步强调一下统一集中是必要的。但是随着出现的偏向是部队中的民主生活被不恰当的削弱了。例如，官教兵、兵教官、官兵互教、教学相长的群众路线是我军训练工作中的优良传统，但现在遭到了反对，理

由是现在我军和过去不同了，官是老官，兵是新兵，官是军事专家，兵则既无作战经验又无军事知识，啥也不懂。因此，官教兵理所当然，兵教官既无可能，也无必要，既耽误训练，又损害军官的威信。显然，这种意见是片面的。军官职业化和实行义务兵役后，官教兵的条件固然较前好，官教兵的要求自然也应该强调；但这却不能作为否定群众路线的理由，军官处处都比士兵高明，上级处处都比下级高明的事是没有的。军官万能的观点是唯心的。以我军现在的情况来说，军官实行职业化和士兵实行义务制后，军官的军事知识比士兵丰富，但士兵也有他们的长处，何况有些新兵的文化水平、技术知识还比军官高，因此，兵不能教官的说法是不对的。反对发扬民主是错误的。

这里还要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全面规划和按级负责问题。现在兵种、军种多，机关单位多，业务复杂，分工较细，这是现代化军队的正常现象，因而如何组织他们之间的协作，如何根据实际需要进行工作就显得特别重要，否则，各自为政，条条下达，必然会造成部队的忙乱现象。加上有些单位借口要统一集中，要具体领导，采取了所谓“一竿子统到底”的办法，许多东西都规定得死死的，结果不仅大大地限制了群众的积极性、创造性，而且还出现了许多不合理的现象。为克服这种偏向，必须加强全面规划和实施按级按职负责的制度，使该统的统、该分的分、该办的办、该停的停，互相配合，互不干扰。

五、人和技术的关系。

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人，是军队中最主要的、最根本的因素。不论是简单的技术或是复杂的技术，如果离开了人，没有人去掌握它，使用它，技术就成了死东西，一无用处。过去我军之所以能以劣势的装备战胜优势装备的敌人，就是由于高度发挥了人的作用。今后我们要完成建设现代化军队的任务，要在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中取得胜利，主要的也还要靠高度发挥人的积极性、创造性，那种认为我军要进行现代化建设，就只应强调技术作用的观点是错误的，有害的，必须加以反对。但是军队没有一定的技术装备是不行的，技术落后了是要挨打的，而我军现代化的技术水平还很不高，这是我们的弱点。因此，忽视现代化技术装备的重要性，不积极努力去改进我军技术装备的观点，也是错误的和有害的。我们的任务是要把两者结合起来，一方面要充分地发扬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一方面又要努力提高我军的技术装备水平。为此必须加强部队的训练工作，使全军官兵不仅有高度的革命觉悟，而且能熟练地掌握手中技术，充分发挥现有技术的作用。同时，必须加强科学技术的研究工作，使我军的技术能不断地得到改善。

六、现实和发展的关系。

军队现代化必须从现实情况出发，适当地照顾到发展。既不能脱离现实而空谈发展，又不能只看到现实不考虑发展。我军要发展，而且要用尽快的速度，这是肯定了的。但发展不能只凭热情和主观愿望，不能脱离现实条件和客观的规律，否则，便是空想。现在，我们有些工作就犯了这个毛病。例如，组织演习，拟制想定，有的人总是喜欢把规模搞得很庞大，兵力、兵器总是按假想的密度来计算，而且总是处处比敌人强。理由是，我们的眼睛要向前看，现在没有的装备，将来会有。因此他们拟制想定时不是根据我军现有的物质基础，而是根据假想的情况作基础，结果很多东西不仅现在我军没有，甚至在十年八年内也很难达到。这样一来，演习时固然可观，但和我们

的现实情况是脱节的。显然，这种做法是不实际的。训练工作如此，其他工作也有类似的现象。这种做法，有使我们两头落空的危险，必须加以纠正。今后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依据我军现有的物质基础，适当地照顾发展的情况，逐步地加以提高。

七、国防建设和经济建设的关系。

国家经济建设是国防建设的物质基础，国防建设则是经济建设的保障，没有国家工业化，就不可能有军队的现代化。所以，中央为了集中更多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加速工业和经济建设，减少国防预算的措施是完全正确的。我们完全拥护。为了适应国家经济建设的需要，在能够保障国防安全的条件下，我们还准备随着形势的发展，逐步缩减军费开支，裁减军队员额，并用积极的行动参加国家经济建设工作。坚决反对那种不根据国家的实际需要和可能，而片面强调军事需要向国家多要钱多要人的错误观点。但我们也建议国家的经济建设必须适当照顾国防的需要。除保持和发展一定比例的国防工业外，其他工业和经济建设还应把平时和战时的需要密切地结合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既有利于国家的经济建设，又有利于保卫国防安全的需要。

八、学习外国先进军事经验和发扬我军优良传统的关系。

为了加速我军的现代化建设，必须大力学习外国的先进军事经验，这是非常重要的。我军在学习外国经验时，必须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结合我军的历史经验。我军过去的丰富经验，虽然由于条件的限制不能满足现代化建军和作战的要求，但这些血汗的结晶对现代化军队建设和作战要求说来，仍是非常宝贵的。我们这些宝贵的经验不仅不能丢掉，而且必须在新的条件下加以发扬。墨守过去的经验，不努力学习外国的先进经验是不对的，但丢掉自己的经验，完全搬用外国的经验则是错误的。毛泽东同志之所以一再指示中国人民解放军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建设成为一支优良的现代化革命军队，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国际上有些所谓新的军事理论，实际上是我军早就掌握了的老经验，关于夜战的理论就是一例。我军几十年来主要的是夜间作战。我军的经验一再证明，夜战不仅在劣势装备条件下极为重要，即使在比敌人处于优势的条件下也很重要。因为夜间作战可以减少损失，可以充分发挥人的能动性，收到良好的战果。但过去几年有人反对这一论点，认为这是在敌强我弱时不得已的特殊手段，现代化军队则必须白天作战，因此，许多国家在条令中都把夜战列为特种战斗，训练中也很少注意这一课目。但是近两年来许多国家都修正了这一观点，认为在原子条件下，即使掌握着某些技术优势的军队也必须强调夜战的重要，因此，许多国家的军队都拿出了大部分时间进行夜战训练。这个小小的事例就足以说明我军的历史经验虽有不足之处，但也有独到之处。我们固然必须反对骄傲自满、故步自封的经验主义，但也要防止妄自菲薄的自卑观点，既要虚心，也要

有信心。因此，在努力学习外国经验的同时，必须认真地总结我军的历史经验，并把两者密切的结合起来，取长补短，使之更加完备。为此，迅速着手编写适合我国我军实际需要的各种条令、条例，实为当前我军建设中的一项重要任务。

人民军队是我们军队的根本性质，也是我们军队之所以能够生长发展和胜利的基础。任何损害我军本质的观点和行动都必须及时的加以反对和克服，哪怕是在萌芽时期，也应加以注意和防范。否则，久而久之，就必然会腐蚀我们的军队。特别是我军现代化、专业化、军官职业化后更要警惕。为

了说明这一问题，我不妨引用一些资本主义国家军事人员的观点作为旁证。最近有些资本主义国家的军事专家在分析我军的目前情况时曾说：我军步兵过去的作战方式原为西方国家所无法抗拒，但现代化机械化以后，倒反容易对付了。并说：我军几年来与人民联系已减少，过去军民不分，如鱼如水，单纯从军事上不容易击败，现在则产生了职业军队的缺点，有击败的可能。虽然这些军事专家们是用资产阶级军队现代化的观点来估计我军现代化建设的意义，未免隔靴搔痒；但看来他们是很希望我们丢掉人民军队的优良传统，建设成为一支一般的现代化军队的。可见他们最害怕的并不是我军的现代化，而是我军保持人民军队的本质。这应该说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向我们敲起了一次警钟。因此，当我们满怀信心向现代化建设迈进的时候，特别强调一下保持我军人民军队的本质乃是十分重要的。只要我们能保持人民军队的本质，并在这个基础之上加速现代化的建设，我们就如虎添翼，就一定能够成为一支优良的现代化革命军队，就一定能够完成党和国家所赋予我们的新的历史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