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论善良的专制政体

从人类能力有限来反驳这种政权形式的所谓卓越性。——虐政的例子——企图实现善政的例子。——君主政体不适宜于统治大国。

关于这个问题,经常有人提出一种值得予以公平考虑的说法①。拥护这种

说法的人们承认:“君主专制,由于负责管理的人的缺点,大都容易产生罪恶;”但是他们认为:“在一个贤明的有德行的君主治理之下,这是一种最完善的和最理想的政权形式。”他们说:“它可以承受一切善良的天性的恩泽,在遭到腐蚀的情况下常常从最美好的变成最恶劣的东西。”我们如果重视前面所引证的,用来说明我们一般能够期待王子具有什么品德和性情的那些论点的话,这种说法对于整个问题自然就不会起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是, 如果这种说法是真实的,它会使我们在思想上对这种幸福而完善的专制政体产生一种偏爱和留恋;如果我们能够证明这种说法是虚假的,那么,仅从这一点来说,就会使主张废除专制政体的论点更加全面彻底。

任何人不论有什么要增进别人幸福的心愿,为了加以实现都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即:辨别力和能力。我之所以能增进少数人的幸福,是因为我能充分了解他们的情况。我之所以能在某些一般事情上增进许多人的幸福,是因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只要了解人类思想的本质就够了,而不必知道他们各自的具体处境。但是,要一个人来管理千百万人的事务,不是提供一般原则和明晰的推理,而是要提出特定的办法和满足当前需要的措施,这在一切企图要做的事情当中,实在是一种最不量力和最荒诞的了。

实际施政的最简单和最浅显的办法,就是使每一个人决定他自己的事情。在某种情况下,当人类的缺点、狭隘和错误使这个办法行不通或者不切实际时,另一个办法就是收集他同等的人的意见,这些人,由于同他们邻近, 可以被认为对于情况有某种一般的了解,并且有时间和办法来细致地调查问题的是非曲直。我们不应该怀疑:审理民事和刑事案件中采用的权宜办法, 也可以同样为那些平常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在规定赋税、从事商业以及办理跟他们共同利益有关的其他事务上所采用,只是根据需要解决的阿题的一般性的程度,更普遍地推行审议会,或者陪审团制度就可以了。

君主政体不是把每一件事都提交给有关的人或者他们的邻人,而是把它委托给同社会上普通成员距离最大的一个单独的个人。这种制度不是把应该做出判断的事情的原委,尽可能划分给许多小组,以便有时间和机会进行审查,而是把它们集中到一个中心,使调查和研究都成为不可能。一个专制君主,不论性情多么善良,也不能不在暗中摸索,从别人的报告中了解情况, 依靠别人的帮助做出决定。君主政体似乎是同人类天性互相排斥的一种政权,那些把自己的君主描画得正直和有德行的人们,忘记了给他加上全知全能的品质,为了使他更适合于他们替他准备的职位,这两种品质是同样需要的。

我们假定:在一个诚实而清正的君主下面供职的都是些假仁假义的贪官污吏。人民靠着他们的君主的善良心愿能得到什么呢?他满心希望给人民以最大的好处,但是,他对于他们的处境、性格和需要一无所知。他所得到的

① 参阅《托姆·琼斯》(英国作家亨利·菲尔丁(1707—1754)所写的小说。———译者)第十二卷第十二章。

报告经常同事实恰恰相反。人们告诉他,某人立了大功,应该受到奖励,实际上这个人唯一擅长的却是俯首帖耳的服从,以此来实现他的做官的目的。人们告诉他,某人是社会上的败类,实际上这个人遭到这种攻击只是由于他以自己坚贞的品德,抗拒并击败了恶政。国王想给他的人民谋求最大的福利, 但是,当他要按照他们的利益采取措施的时候,他的臣下会阳奉阴违,做出一些完全相反的事情。要想消除大臣们对他的蒙蔽那就再危险不过了。谁要想担当起这种艰巨的工作,谁就会成为他们不断仇视的对象。国王不论怎样清正廉明,但总有为他视听所不及的时候,可是怨毒和报复却永远在窥伺着机会。如果他能把他的国家监狱的秘密揭开,他会发现用他的名义监禁起来的人,他从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他们也许还是他所崇敬的人。这就是存留在人们记忆中的那些仁慈的专制君主们的故事; 从这一切所得到的结论是:什么地方有专制政体,什么地方就会永远有专制带来的罪恶、反复无常和专横迫害。

“难道一个明智的国王不会为自己找到善良有道德的臣下吗?”他当然能够部分地做到,但是他不能改变事物的本质。一个以代表的身份去执行职务的人,永远不会以主要负责人的那种精神去完成任务。大臣或者是他所要实行的那个计划的起草人,这样,除去国王选择臣下时是否正直无私这一点以外,国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无关重要了;或者他所担当的是一个从属的角色,这样,他思想里就不可能充分反映他主人的聪明和才干。任何地方有专制政体,政权就不可能由一个人掌握,而必须完全通过各级权力机关的环节贯彻下去。要使专制政体执行仁政,不但需要君主具备人类的各种高贵品质,而且他的全部官吏都必须具有明察的才智和无暇的德行。如果他们不能达到这种要求,那就会象伊丽莎白的大臣一样,有时是一些虚有其表的浪荡公子①,有时是一些非常善于处理技术性事务的人,但是在许多事情上却专门考虑个人的私利,趋炎附势,结党报复,阻碍新进②。继承在哪里一中断, 罪恶的洪流就会加诸它前面的一切。只要有一个卑鄙的或者奸滑的人,他就会成为无穷灾害的源泉。

另外有一种主张,同认为完美的专制政体是可以采取的主张同样经常被人提到:“共和政体是只能在小国里实行的政权形式,而君主政体则最适合于在巨大而繁荣的帝国中处理万机。”至少就君主政体来说,似乎立刻可以看出,这种主张正好同事实相反。衡量一下政权是否合格,最正确的标准是它了解情况的范围及其准确程度。在这方面,君主政体在一切情况下都显得异常无力;即使我们有时候承认它合格,那也一定是在一种狭窄和有限的范围内,只有在这种范围内,我们才能假定一个人能了解所有人的事情和利益而不至被人认为十分荒谬③。

① 莱斯特的达德利伯爵。

② 财政大臣索尔兹伯里的塞西尔伯爵、海军大臣诺丁汉的霍华德伯爵等人。

③ 潘恩:《致共和党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