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论世袭爵位

出身被看作物质原因——被看作精神原因。——伟大人物的教育。——扼要复述。

当君主政体和贵族政体最盛行的时候,出现一种同它们紧密结合的原则,尤其是同后者联系得更为紧密,那就是门第优越论。这种原则乃是对于理性和正义的最大侮辱。试看一个贵族初生的儿子和一个工匠初生的儿子。难道自然对他们的未来命运,划定了不同的轮廓吗?他们当中有一个生下来就是两手老茧和形态丑陋的吗?你能在另一个孩子的身上找到天才和智力、美德和荣誉的早期征兆吗?人们的确曾经告诉过我们,“天性总会突现的”, 而且“将门出虎子,岂有不肖儿?”①并且这种说法一度曾得到人们的相信, 但是人们不久就不会认为一种人类血统天然继承来的是美和善,而另一种却是愚蠢、粗鄙和丑陋。

我们很难正确地断定,人们的性格有多少是由在他们出生以前就对他们起作用的那些原因所造成的,有多少是广义的教育所产生的精神效果。儿童当然会把他们父母的某些性格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很可能的是:人类有点象各种野兽一样,已经得到了改进,而且在开化的状态下,一代代的在体质构造上越来越距离野蛮的和未开化的人更远了。

但是这些原因的作用还不能十分肯定,因而不能给世袭爵位提出任何正当的根据。如果说一个儿童在许多特点上跟他的父亲相同的话,那么也许在更多重要的特点上却跟他的父亲不同。诗人的儿子并不就是诗人,演说家的儿子并不就是演说家,一个好人的儿子也并不就是圣贤:在这种情形下,还有一大堆的精神原因要和物质原因共同地起作用。有人幽默地提出过①使桂冠诗人这个职位变成世袭的主张,恰好说明了这一问题。但是,如果我们发现父亲的品质和性情能够在比我们有理由设想的大得多的程度上遗传给后嗣的话,这种特性也会在几代之内由于人种的杂交或由于缺乏杂交(我们有很大的理由认为后者更为有害)而逐渐消失。于是,成为世袭时称号就会成为退化了的继承人的招牌而已。我们说,在社会上很难找到这样一批人,他们在天性的特点上会比英;格兰或其他什么贵族阶级更加堕落到普通人格之下, 这并不是讽刺,而是在说明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们不妨进一步把高贵门第和贵族出身当作一种精神原因来研究一下它所起的作用。

深信出身在这方面的优越性,可能跟贵族制度本身同样是由来已久的一种看法。说明这种特殊性政权形式的那个词的来源,或者也可以说是同这种看法有关的。它被称作贵族政体,或者叫贤人的政权。在西塞罗的著作里和罗马元老院的演说里,这一阶级的被称为“贤人”、“有道德的人”、“光明磊落的人”和“正直的人”。据他们说:(这种说法也有一定道理)“群众是一种不驯顺的野兽,没有什么固定的荣誉感或原则性,受着下作的贪心或者同样下作的欲望所驱使,是忌妒、残忍、善变和不义的。”因此他们就得出一种结论说:“必须有一些学识渊博和道德高尚的人,这些人应该垄断对那些为数众多、比较卑下而又不能自治的阶级的统治,或者至少应该作为严格的监视人去防止他们越轨,并且应该拥有足可以纠正和限制他们的权

① 《道格拉斯的悲剧》第三幕。

① 参见潘恩:《论人权》。

力。”我们讨论民主政体的缺点的时候,将涉及到这种推理的大部分①。现在有必要加以讨论的是同贵族政体的优越性有关的部分。

上述一切都是根据这样一种假定的:“如果贵族不象它继承来的天性看来可能暗示的那样,被发现为原来航比普通人要优越,他们至少也会由于教育的力量而大大高人一等。在粗鲁无知和野蛮状态中成长起来并且受过贫穷的冷酷折磨的人,必然容易受到无数种堕落的根源的侵蚀,并且不可能具有那种由学问见识和高尚教养所赋与的美好的正直感和荣誉感。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一个民族必须首先克服掉创业的艰难,达到某种程度的繁荣安适,然后爱好学术的风气才能扎下根基。在大的人群中如此,个人也是这样。某些例外也会出现;但除去这些例外,不大可能期待那些须从事繁重体力劳动才能温饱的人,会达到思想开旷见解渊博的境地。”

这个论点的某些部分是有着不少真理的。见解正确的道德家决不否认教育的力量和意义。因此成为必要的是:或者是找到一种制度使社会的一切成员都能繁荣安适,或者是使那些光明磊落和聪明智慧的人具有某种势力和权威来统治那些没有学识和无知的人。现在假定前一种办法行不通,我们仍有理由探究一下贵族政体是否就是实现后一个办法的最恰当的方案。从君主政体那一部分所讲过的有关教育的话,可以找到关于这个问题的某些说明。

教育是了不起的,但是在一切教育方式当中,华而不实的教育是效率最低的。言语的教育固然不可轻视,但是实物的教育则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前者对于补充和发展后者固然具有显著的用处;但是光有言语的教育,那是装腔作势而不是真实学问,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不论人类思想抽象他讲可能达到如何完美的程度,但是要从事任何不平常的事业,我们现在似乎常常需要那种对于个人起作用的动机的刺激。而只就这些动机来说,如果下层阶级的人也是充分安适的,他们就会处在非常有利的地位。平民必须是自己创家立业;而贵族则是承受现成的。平民可以料得到如果自己不重视培养令人景仰的条件,就会受到别人的冷淡乃至轻视!而贵族却总是被谄佞和奴仆所包围的。因此,贵族就没有使他发奋努力的动机,没有使他从懒洋洋的“一切无所谓的死水”中振作起来的刺激,而人类的一切智力原来都是从这种死水状态中奋发起来的。当然必须承认,真理不需要环境的帮助,一个人也可以不通过艰难困苦的道路而登上令名的宝殿。但是贵族并不以没有艰苦的刺激为满足;他还进一步要给自己招来各种软弱和错误的根源。任何人也不能违反普遍有效的崇高原则而不受到惩罚。凡是独自垄断一切奢华、称号和财富而有损于整体的人,都会堕落到人群之外;虽然他可能受到群众的艳羡,但他却将为明智的人所怜悯,而自己也不会不常常感到厌倦。所以,把人抬举到贵族的地位,看来,就是把他们抬举到一种在道德上非常危险的地位,而使他们走向堕落;要使他们成为世袭的贵族,除去少数特殊的偶然例子外,就是隔断了使他们产生才能和美德的一切源泉。

这里所重复的关于世袭爵位这个问题的推理,是这样明显,所以它们在任何时候如果引起争论或者被人遗忘,那就最有力他说明是受了幼年时代所灌输的偏见的影响。出身作为一种物质原因,我们清楚地看到是不能期待从它产生什么根本的或可靠的东西的;至于教育,在某种程度上(也很难确定这种程度的局限),是可以把进取心灌输到青年的思想中去的;而财富则是

① 参见本篇第十四章。

摧毁未来成就的希望的致命的破坏力量。固然,曾经有过一种豪侠的美德, 由于它对人们感官的强烈吸引力,似乎曾经广泛地使出身高贵的青年人完成了各种复杂而成问题的骑士行为;但是自从道德进取心的内容从匹夫之勇转为智力的较量以来,尤其是自从进取的原野对人类开放得更为广阔以来,演武厅上几乎完全是这样的一些人,他们的艰难的环境激励了雄心壮志,或者严肃的生活习惯和处境预防了吹牛拍马和恣情纵欲的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