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论国民议会

国民议会造成虚假的一致——一种不自然的意见统一。——意见统一的原由。一表决方式的后果——1.理智的堕落——2.无谓的争论——3.无知和罪恶占上风。——社会本身不能有所行动——不能被别人妥善地加以指导。——结论。——从这些考虑产生的对民主制度的改革。

国民议会的存在首先带来的害处是虚假的一致。由这种议会领导的公众

必须步调一致,否则议会就成为赘瘤。但是这种一致是不可能真正存在的, 组成一个民族的个人在研究各种重要问题时不可能不形成关于这些问题的不同想法。实际上,提交议会讨论的一切问题,都是根据多数表决来决定的, 而少数,在以一切他们所能有的辩才和说理力量,揭露了所采取措施的非正义和愚蠢以后,在一定意义上又不得不协助把这些措施付之于实行。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能够直接败坏人类智力和品德的了。它不可避免地使人类装聋作哑、怯懦和堕落。凡不习惯于专凭自己理性的指示来行动的人,都必然会特别缺乏人类天性本来可能有的活力和质朴。一个把自己的精力或财产拿出来支持自己认为是不公正的事业的人,会很快地丧失准确的辨别力和纯正的道德感,而这些正是理性的主要光辉。

其次,国民议会的存在,会造成在性质上是不自然的,后果上是有害的某种实际上的一致。应当把人类思想从枷锁中解放出来使之恢复纯正和健全的状态,并且按照它对真理的自主的和独特的感受来获得全面的发展。如果人类没有为教育的偏见所束缚,没有为社会的堕落状态所迷惑,而习惯于无畏地遵从真理的指导——虽然真理要引导我们去的地方可能是我们所不熟悉的,而所得出未的结论可能是出乎意料的——那么人类的智力发展将是如何巨大的呢?除非我们在通向幸福的河流中完全无拘无束,就不能在幸福的航程中前进:最初看来象保障我们安全的铁锚到头来将被发现是阻滞我们前进的手段。某种意见的一致是彻底的自由探讨所应该引导我们达到的结果;而在一种彻底的自由状态下,这种一致会很快地越来越明显。但是,由于人们有了协调自己的想法的有形标准,而产生的一致,则是虚伪而有害的。

在人数众多的议会里,各种各样的动机,会毫无道理毫无根据地影响我们的判断力。大家都希望他所主张的见解能在他的事业上产生良好效果。大家都会同某一党或某一派建立联系。他的思想活动在每一个转折上都受着束缚,担心他的同伙会摒弃他。这种影响,目前在英国国会中特别明显,那些能力几乎空前的人,大概会被发现,受了这些动机的影响,在那里真诚地拥护着最严重的和最可耻的错误。

第三,国民议会的各项辩论,因为必须一律以表决来结束,所以它们被牵祉得离开了合理的常规。辩论和讨论本来最能促进智力的发展;但是它们一旦受到这种不幸条件的限制,就会失去这个有利的特点。要求通常只是对人类思想起潜移默化作用的辩论,在一次谈话以后就显示出它的效果岂不是最没有道理的么?这种情形一旦出现,整个场面就都改变了性质。发言的人不再寻求永久的说服而只追求临时的效果。他宁可设法利用我们的偏见而不设法启发我们的判断能力。本来可以是一种耐心而亲切的讨论,现在却变成了吵嘴、喧嚷和卤莽从事的场面。

从表决产生的另一种情况,是必须使一种措词方式符合一大群人的想法和他们的先入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花去许多钟点去斟酌小品词和移动逗

点,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加荒唐可笑的事么?这种场面在俱乐部和私人团体里是经常看到的。在国会里一般是在议案成为公开审查的问题以前就作了文字修正的。但是这种场面也是并不少见;而且有时它以相反的方式出现,往往在作了许多修正以迎合专横的野心家的腐朽利益之后,最后还有一项十分费力的工作,那就是要把一团杂乱无章的东西变成为合乎语法的可以理解的形式。

这一切就这样以公然侮辱理性和正义的方式,以计算数目来决定真理而告结束。这样,在一切我们常常视为最神圣的事情上,最好也不过是为议会中一些最没有能力的人所决定的,而且经常还是在最腐败、最可耻的意图的影响之下决定的。

最后,如果我们回想一下那种把社会当成所谓精神的人的捏造是如何地荒唐可笑,那么,我们就更加不会认为国民议会应该得到积极的赞同。企图对抗自然的和必然的法则是徒劳无益的。不论我们有何妙术,一大群人还是一大群人。没有相等的能力,没有一致的认识,什么也不能使他们在精神上团结在一起。只要人类的思想是多样的,就不能用其他方法把社会力量集中起来,而只能由一个人,在较短时期或较长时期内领导其余的人,并以一种机械的方式来利用他们的力量,不论是他们的物质力量或者是以他们的品德为基础的力量,正如利用工具和机器的力量一样。一切统治都或多或少地相当于希腊人所说的暴政。不同的地方是,在专制国家里,人们的思想受着一贯强奸民意的压抑;而在共和制国家里,思想则保存着较大的活动自由,而强奸民意的行为也更易于适应舆论的波动。

在一切欺骗当中,集体智慧这句谎话是最为露骨的。社会的行为永远不能超出作为社会成员的这个人或那个人的建议。我们不妨研究一下,把社会当作一个行为者,能否真正等同千组织社会的某些个人。姑且不去追究期待社会上最聪明的成员在社会上占实际领导地位到底有什么根据,我们总会发现有两个明显的理由傅我们相信:不论实际领导社会的人有多高的天赋智慧,他以社会的名义所采取的行为同他可能在情况比较简单和负担比较轻松的情况下所采取的行为比起来,将不会那么善良,也不会那么有办法。第一, 在知道能够假借社会的名义来掩盖自己的责任的时候,会不冒险采取比用自己的名义所要采取的在动机上不那么单纯或在行动上不那么保险的措施,这样的人是很少见的。第二,以社会名义来行动的人,失去了在个人性格上所可能有的那种活力和精力。他们有着大群的追随者拖在后面,必须考虑这些人的心情,而且必须迁就这些人的迟钝的理解力。就因为这个原故,所以我们时常看见一些具有极高天才的人,一旦陷入繁忙的政治生活中,就会退化成为平庸的领袖。

根据以上的推理,我们似乎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断言,国民议会,或者换句话说,为了调整地区和地区之间的分歧以及商讨抵抗外侮的最好方式这个双重目的所组织的议会,尽管在某些场合下必须加以依靠,却应该尽力少予采用。或者象古代罗马人的专政者那样,除了在非常时期根本就不选出这种议会,或者可以让他们定期开会,比如说每年开会一天,但是有权延长会期到一定限度,以听取选民的控诉和意见。这种方式,以第一种方式比较可取得多。过去所提出的几个理由都足以说明,除非由于时势的要求,选举本身就具有不应采取的性质。提出正式产生国民议会的办法也许不会有什么困难的。只要有一定数目的地区提出要求,就可以举行一次普选,这将会是最适

合以往的习惯和经验的。完全根据要求采用这种措施的地区的数目来组成两个乃至两百个地区的国民议会,将会是最符合于绝对简便而公正的原则的。很难否认,那些曾经被人大喊大叫地提出的反对民主制度的意见,用在

现在所描绘的这种统治形式上时就会变得一文不值了。这卫我们会难于找到任何漏洞,可以产生骚乱、群众由于陶醉于不受限制的权力而形成的专横、少数人的政治野心或者是多数人的不断猜疑和互相提防。这里煽动者也找不到可乘之机,可以使众人成为实现自己目的的盲目工具。我们可以期待,在这种社会状态中人民会了解并且珍惜他们的幸福。人类的大多数之所以如此经常为无赖所愚弄,真正的原因就在于社会制度的神秘和复杂性。一旦消灭了政治中的江湖行话,最简单的智力也会有足够的力量未戳穿政治骗子想要加以迷惑的诈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