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等制度带来的好处

同目前制度的祸害的对照———1.从属感。2.非正义景象变成常态,使人们的欲念走上邪道——破坏人们判断的公正性。——富人成为真正的寄生者。——3.阻挠智力的发挥。——4.大量增加恶行——引起穷人犯罪——富人贪欲——战争的祸害。——5.人口减少。

在看到平均分配生活中的好东西的正义性之后,我们不妨进而详细地考

察这种分配会带来的好处。在这里,我们不得不痛心地承认,不论君主制度和宫廷①,传教士的欺骗②以及刑法的不公③所造成的弊端多么重大和广泛,同通行的财产制度中产生的弊端相比,都是不足挂齿的。

这种制度的第一个恶果,就是我们已经提到过的④从属感。毫无疑问,官廷是精神卑劣、喜好玩弄阴谋和阿谀奉承的,而这种性情又传染给社会的各个阶层。但是积累,则并不通过转弯抹角的方式,而直接把阿谀奉承和奴颜婢膝的习性传播给全国一切家庭。观察一下那种穷人,他们以令人厌恶的卑贱姿态讨好富有的恩人,由于得到了本来应该有权要求的东西就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对于这些东西,他们本来是有权要求的,虽然不必趾高气扬或者盛气凌人,但可以采用平等讨论的态度,根据正义的理由加以提出。观察一下仆人们,他们对富有的主人亦步亦趋,察颜观色,先意承旨,逆来顺受,把一切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接受主人的颐指气使。观察一下那些商人们,他们怎样研究顾客的心理,从不加以纠正,一味加以鼓励,对顾客恭维备至,对商品则一贯吹嘘。再观察一下普通选举中的作法,广大群众不是受到讨好,灌米汤和贿赂的收买,就是受到贫困和迫害的可耻威胁的驱使。实在,“骑士时代”并未“结束!”①为了少数人而把广大人类置于奴隶牛马地位的封建精神并未死亡。

我们听到了不少幻想中和理论上的改革。人类每时每刻都受着腐化堕落的影响,一代代都被教育去出卖独立精神和良知以换取压迫者所给予的卑微酬劳,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人类会变得正直无私,那的确是幻想。一个人如果不认识坚毅不屈的美德,没有宁愿遵奉自己认识能力的支配,而不去屈从专横的命令和迷人的诱惑的习惯,他就不会对别人有用,自己也不会幸福。在这里,如同在前面的一个场合之下②一样,宗教有助于说明我们的理论。宗教是一些人热情奔放的产物。这些人随心所欲地在最伟大的问题上运用自己的想象力,毫不受拘束地在广阔无涯的研究领域中漫然涉猎。因此,他们在智力所能够提出的最崇高的见解上得出并不完善的观念,这是不足为奇的。比如,宗教教导说,人的纯粹完美要求人能够抵抗尘世的诱惑和恫吓;面对着正义的支配和反省时,他必须摆脱人为的需要、肉体的欲望和恐惧的影响。但是,期望人类在目前制度下具有这样的坚定性,这完全是一种离奇的理论。追求真理和造福人类的人都满足。谋取财富是靠欺骗别人,而财富又用之于

① 参见第五篇。

② 参见第六篇。

③ 参见第六篇。

④ 参见伯克:《法国革命感言》。

① 参见本篇第一章。

② 同上。

凌辱别人。

现在财产制度所显示的非正义景象,也在敌视正确倾向上起着作用。如果你要评价一个人对正义的热爱,你就必须看到正义的原则不仅闻之于其口,而且要见之于其行。也许在受教育的过程中,正直无私和言行一致的原则曾经反复贯彻,教师从不轻饶自私和狡猾的卑鄙表现。但是,当学生走进社会的时候,他所受到的教诲是怎样遭到破坏和推翻的呢?如果他问:“人们为什么尊敬这个人?”他得到的现成回答:“因为他富有。”如果他再问: “他为什么富有?”那么他多半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由于出生的偶然性, 或者由于无缝不钻、卑鄙龌龊的利欲心。”人道主义者为所有文明国家中的农民的灾难而痛哭流涕,而当他们把视线从这种情景转向老爷们的奢华,看到这些老爷们脑满肠肥、专横傲慢、挥霍无度,他们的感觉当然也会是同样强烈的。这种情景正是人类受教育的学校。人类熟视非正义、压迫和不平, 因而感觉迟纯,无法理解德行的本质。

在开始指出积累财产的罪恶时,我们曾经拿这些罪恶的大小同君主制度和宫廷的相应罪恶做过比较①。在君主制度和宫廷统治之下,津贴和贿赂引起人们最尖锐的指责,由于津贴和贿赂,成百的人不是因为为公众服务而是因为出卖公众的利益而获得奖励,而艰苦劳动所得则愿意清除人类不良倾向易于接受的外界影响。其实应当永远记住的真正目标,却是根除一切自居为恩人和自以为优越的观念,是一切人都感到待人忠厚是自己的义务,都去检查一下求助于人是否自己应有的权利。

现行财产制度产生的第二个恶果,是它所展示的经常的非正义景象。这种恶果,部分在于制造错误的倾向,部分在于反对正确的倾向。再没有比追求富贵更有害于人类的思想了。我们在本质上都是积极主动的,在最根本的欲望得到满足之后,必然会转而追求一种目标,有时是为人的,有时是为己的,在后一种情况则是为了获得某种优点或者能够使别人尊重敬眼的某种东西。绝对地看来,这种倾向比绝大多数其他倾向都更可贵。但是,现存财产制度却把这种倾向纳入谋取财富的轨道。富人的豪华经常引诱人,一见这种情景就产生追求富贵的欲念。由于财富制造奴颜婢膝的感情和从属感,就使富人高人一等,成为公认值得尊重敬服的主要对象。如果物质情况十分拮据, 那么一个人怎样清醒、正直和勤劳,怎样具有最高的思维能力和最热情的行善之心,也是白费的。因此,谋求财富、炫耀财富就成了普遍的情欲。人类社会的整个结构就变成一种最狭隘的利己主义的体系。如果社会状态足以使自爱和爱人明显地协调各自的目标,则人们可以以追求显贵始,而在观点上却日益更加豁达慈善。但是,我们在这里描述的这种情欲,经常是每一步都要通过不人道的侵害他人利益的方式来得到养肥了专制主义的阿谀逢迎的拥护者。但是,英国各地的地租账簿则是一张可怕得多的津贴表,地租比我们想象用来收买大多数大臣的津贴费要多得多,一切财富特别是继承来的财富,都应看作是付给于拿钱不管事的挂名差事的薪水,由于有这种挂名差事, 所以才有农业工人和手工业工人干活,而主人却靠着收入奢侈浪费、游手好闲的现象①。继承来的财富实际上是一种对于游手好闲的奖赏,为了使人类保

① 见本草的第一段。

① 在大约十二年前一位北英格兰居民所发表的《论土地所有权》(第一篇第三节第三十八和三十九段)中可以找到这种观念。这位作者的推理有时很有见地,虽然他绝未揭露出罪恶的根源。 如果引用权威的话是

持在粗鲁无知状态的一大笔年度开支。穷人由于没有空闲而停留在无知的状态。富人的确有条件受到教养,但他们原是由于放荡和懒惰才得到报酬的。天生的恶性用最强有力的手段妨害着富人们发展才智和成为有用于人的人。这就使我们需要进而考察第三种恶果。我们认为现存的财产制度,对人

类来讲真算得是一种平等制度,因为我们承认培养智力对于人类讲来,比满是虚荣和情欲更有价值,更符合人性,而现有财产制度则把这两者扯平了。财产积累把人的思维能力加以践踏,把人的才华加以窒息,使广大群众陷于庸庸碌碌之中;而不仅如此,如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的,使富人丧失掉最善良和最有效的发挥积极性的动机。如果根除浪费,人类体力劳动由一切积极主动的社会成员亲切友好地共同分担起来,对谁也不会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一切的人都将会享有简单而卫生的饭食;一切的人都将主动地从事适量的体力劳动,从而精神焕发:一切的人都不会劳累得精神迟钝,而都有闲暇去培植同情心和仁爱的感情,任意使用自己的官能去寻求智力的发展。这种场面同人类社会的现状形成么鲜明的对照!现在农民和工人辛苦劳动,由于劳顿而智力麻木,由于保持紧张而肌肉痉挛、布满老茧,并且满身是病,过早死亡。从这种过度的、无休止的辛苦劳动中,他们又得到什么果实呢?每晚回家看到的是食不充饥、衣不蔽体、甚至无处可邂风雨的情景。他们的家庭也绝无机会受到教育,除去极少数摆样子的慈善事业所给的机会,而在那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无原则的顺从。这是一方面,而那些富有的人则⋯⋯但是我们已经访问过他们了①。

如果所有的人都能获准进入知识的领域,智力的发展该会多快呀?目前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并不比畜类有更多的机会,能够经常从事一般的或带有求知性质的思维。如果人人都聪明起来,人人都摆脱了偏见和盲从的桎梏, 人人都从无畏的自信接受理性的启示,人人都永远摆脱掉心灵的昏睡状态, 整个民族的思想状况将会是怎么样的呢?可以设想,思维能力方面的某种程度上的不平等将会是永久性的;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天才发展将会大大超过至今所未曾见到过的思想成就。天才将不会受到人为的需求和吝啬的思想的压抑。天才将可以尽量发挥,胸中不必再汹涌着一种受轻视受压迫的感情。天才将摆脱那种永远支配着人的个人收入的念头从而排除疑惧,可以自由地发扬豪迈气概和公益精神。

我们不妨从智力发展的观念,转而论述道德进步的观念。在这方面,重

一种正当的推理方法,那么某些读者可能欣然忆及那些公开抨击财富积累制度的权威作家。最著名的是柏拉图关于《理想国》的论文。在他之后。有托马斯·莫尔爵士的《乌托邦》。在《格里佛游记》中,特别是其中的第四篇第六章,可以找到这方面最为有力的推理的范例。马布利,在他所著的《论立法》一书中, 曾广泛指出平等的好处,但后来又由于认为人类堕落到无法挽救而绝望地丢开了这个问题。休谟同代的反对者华莱士,在题名《关于人类、自然和天意的种种展望》一书中,曾大力赞扬这种制度,只是由于害怕地球上的人口过多,才放弃实行这种制度的主张(参看下面第九章)。克里特、斯巴达、秘鲁和巴拉圭等地的经验,具有重大的实际意义。有些著作只是试图接触上述原则,或者著者只是顺便肯定地表述了这种学说,因为这种学说是十分值得关心而明确的,因而永远不曾从人的认识中根除掉。如果把这类著作也补充上去,那么就会多而不当了。 指出柏拉图和其他作者的理论都有不完善之处,那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这反而会增加这些作者的权威性;尽管他们还不知道怎样排除他们所维系的真理带来的各种困难,但这种真理的证据如此伟大,以致仍然吸引住他们的智力。

① 参见本篇第三章。

大的犯罪机会将会永远杜绝,这乃是十分明显的①。

一个人享有过多而另一个人却缺衣少食,这种情况乃是涌现犯罪的源泉。除非改变人的本质,才能防止人们受到这种情况的强烈影响,因为这种情况使人们看到自己处境的性质。除非人们不再有任何感觉,情欲要求和虚荣心理不再能够通过满足而引起快感,人们才能驯顺地看着别人垄断这种快感。除非人们不再有任何正义感,人们才能明确而完全地赞成这种过剩和匾乏并存的现象。当然,治疗这种不均现象的正当方法,是靠理性,而不是凭借暴力。然而现存制度的直接趋向却是使人相信理性之无能为力。人们所非难的非正义现象是由强力所保护的;因而人们也最容易产生用强力加以纠正的想法。他们只希望部分地纠正非正义,这种非正义尽管教育曾告诉他们是必要的,却为更有力量的理性认为是专横的产物。

暴力来自垄断。在野蛮人中间,由于食量大于供应,或者由于一见到渴望的对象情欲就炽烈起来,也可能偶然出现暴力;但是,随着理性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这种暴力会逐渐消失。财产积累一经建立起最高统治权,从此一切都成了力量和诡计对付力量和诡计的一场公开斗争。在这种情况下,穷人们开展暴力的和过早的斗争,无疑问是一种恶行。这种斗争恰好会破坏他们所最深切关心希望成功的事业;这种斗争会推迟正义的胜利。但是,真正的犯罪,在不论什么情况之下,都存在于人的自私和偏袒的倾向之中,他们只顾自己而不顾别人应得的利益;在这类人中,富人也有一份。

压迫精神、奴隶性和欺骗的风气,这都是现存财产制度的直接产物。这一切都一致同智力和道德的发展为敌。妒忌、怨毒和报复等其他恶行是上述精神和风气不可分的伴侣。在富裕而人人同样分享自然的恩赐的社会状态下,这类感情必将消失。狭隘的利己主义的原则也会消失。任何人也无需小心看守自己小小的储备或担心而又吃力地去满足自已经常感到的需求,每个人也就能把个人的存在溶合到关心于普遍福利的思想之中。任何人也不会以别人为敌,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着矛盾问题;结果,仁爱将取得理性所授予的最高统治权。人们将摆脱对于生理需要的经常操心,而得以自由地遨游在更加适合的思想领域之中。在扩大知识的工作上,人人都会帮助我而我也会去帮助也们。

我们不妨转而研究一下财产分配不均所直接引起的原则和习性上的改变。在出现这种分配之前,人们感觉到自己需求所必需的东西,于是就去寻求自己需求所要求的供应。一切超过这个范围的事情,他们都会漠不关心。但是,一旦积累开始,人们就马上着手研究各种方法,以便一方面处理自己多余的物品而另一方面又不使别人得到最低限度的报酬,换句话说,设法使人看起来绝大多数的多余物品都属于他们所有。他们在收买商品之后不久就开始收买起人来。享有多余物品的人以及旁观的人,不久就发现多余物品会使享有的人能够驾驭其他的人的思想。由此而产生虚荣和夸耀富贵的情感。于是又产生欣然自觉高人一等的人的专横态度,以及热中于自己前途的人的无厌野心。

野心,在人的一切情欲之中,具有最广泛的破坏力。野心由一个地区蔓延到另一个地区,由这个王国蔓延到那个王国。野心使流血、灾难和征服遍及整个地球。但是,这种欲念本身,以及加以满足的方式,都是现行的财产

① 参见第一卷第一篇第三章。

制度的产物①。只是通过积累,一个人才能凌驾于许多其他人之上而不受抵抗。只是依靠一定的收入分配方式,世界上的现存政府才能保持下来。把这样组织起来的整个民族驱入战争,再也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但是,如果欧洲现在的居民,全都具有小康的局面而又无多余的财产,又有什么东西可以驱使各个国家去从事战争呢?如果你想带领人们投入战争,你就必须展示出某种诱饵。如果你没有现行的、由命令产生强制的一套制度,使你能够雇佣他们来为你服务,那你就必须一个一个地加以说服才能使他们参加。用这样的方法去刺激人类去互相残杀,岂不是无法实现的任务吗?由此可见, 具有那一切可怕现象的战争,乃是财产不均的产物。只要妒忌和腐化的这种源泉存在一天,关于普遍和平的说法就都是幻想。一旦这个源泉完全枯竭, 它的后果也会随之而消失。积累把人们组成一个共同的集体,使他们便于象个没有感觉的机器那样适于玩弄。有朝一日搬开这块绊脚石,每个人都会同别人团结起来,结成比现在千倍密切的友爱和互相同情的关系,可是每一个人又都会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现行制度的拥护者不妨至少考虑一下他们所拥护的究竟是什么,并且认识一下他们维护现行制度的论点是要用来对付这样一些不利的条件的。

还有一种情况,虽然没有前述种种情况那么重要,但也值得一提。这就是人口问题。有人估计过,欧洲的平均耕作水平可以大大提高,从而养活目前居民的五倍那么多的人①。人类社会有一条规律,根据这条规律,人口总是保持在生活资料相适应的水平上。比如,我们发现,美洲和亚洲的游牧部落, 经过多少世代,人口井未增到需要耕种土地的程度。又比如,在欧洲的文明民族中,通过土地的垄断,生活来源被保持在一定限度之内,所以如果人口过剩,下层居民就会更加无法获得必要的生活必需品。毫无疑问,由于特殊情况的巧合,在这方面偶然会发生一些变化;但在通常的情况下,人口的水平在若干世纪中大致没有什么变动。因此,可以认为,现存的财产制度把我们相当一部分的儿童都扼杀在摇篮里了。不管人类的生命具有多少价值,或者更正确他说,不管人类在一个自由平等的社会状态下能够享有多大的幸福,我们这里反对的制度,可以被看作是把人生的价值和人类幸福从人一出生就消灭掉五分之四。

① 参见第五篇第十四章。

① 参见《论土地所有权》第一篇第三节第三十五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