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担心会使人懒惰来反对这一制度

反对意见的提出。——这种制度首先要有大的智力发展。——需要的体力劳动将是很少的。——好胜心的普及。——这一动机在新制度中的作用——最后为更高的动机所代替。

对于阻止财产积累的制度，有人提出另一个反对的意见说：“这种制度

会断送勤劳的习惯。在商业国家中，我们看到利欲心所创造的奇迹。这些国家的居民使船队遍布四海，以其卓绝的发明使人类骇异，依靠武力在世界遥远的地方征服了广大的领土，敢于向最强大的联盟挑战，尽管受着赋税和债务的压力，却能在日益增加的负担下创造新的繁荣。我们能够轻易放弃具有这样无穷力量的动机吗？一旦把谁的享用也不能超过自己的需要确立为社会的一项原则，一切的人都会对费力的事漠不关心。一旦把谁都无需尽力却可以分享别人多余物品确立为一项原则，懒隋很快就会成为普遍的现象。这样一个社会，要么就必然遭受饥荒，要么就必然被迫为了自存而回到鼓励垄断和卑鄙贪利的制度，理论家们无论怎样非难，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为了反驳这一反对意见，我们必须再一次提醒读者，我们主张的平等，是在重大的智力发展之后才会出现的。人类事务中这样一个大胆的演变，只有在一般思想取得高度修养之后才能实现。肤浅的平均主义观念可能由于仓猝和考虑不周而造成骚乱；但是，只有对于正义，对于抛弃最陈腐的积习所产生的幸福，只有对于这一切具有明确而沉着的信念，才能建立起这种永久不变的制度。没有这种思想准备的尝试，只会造成混乱。其效果只会是一时的，接踵而来的将是新的更野蛮的不平等。每一个旧念未消的人，将会看准这个机会，通过对于不小心的世人的掠夺，来满足自己的权势欲或好胜心。能够认为智力的这种长足进步会成为普遍粗陋无知的先声吗？不错，野

蛮人是有懒惰的弱点的。但是，文明而有教养的国家则是特殊活力的场地。思维、研究的积极性和探索的热情—这一切促使身体官能运动起来。思维产生思维。除了压迫，什么也不能阻止思想的进步，而在这里，不但远没有压迫，而且一切的人都是平等的，一切的人都是独立而轻松愉快的。有人曾经认为，建立共和政府会带来人们对社会事业的热忱和不可遏止的进取心。能够认为平等，真正的共和主义，效果反而差些吗？不错，在共和国里这种精神迟早会有所减弱。共和制度并不是根除恶行的手段。在那种看来似乎幸福的场合，非正义，压迫和苦难还可以找到栖身之处。但是，在不知财产垄断为何物的地方，什么东西能够遏止住人的热情和社会的进步呢？

如果我们思考一下这种平等社会所需要的劳动量，这一论点就会更为有力。反对意见中设想许多人会望之却步的劳动量究竟有多大呢？这种劳动如此轻松，看起来就如同适意的娱乐和轻微的锻炼一样。在这样一个社会里， 未必会有人根据自己的地位和职业而感到理应免除体力劳动的义务。那里不会有富人懒懒洋洋，靠别人的劳动养得肥肥胖胖。数学家、诗人和哲学家们， 由于定期的劳动使他们感到自己是男子汉而心情舒畅、精力充沛。那里不会有人去致力于生产装饰物和奢侈品；不会有人必须去操纵那复杂的政府机器，以及去当税务员、教区小吏、秘书和文犊人员。那里不会有海陆军，也不会有宫廷臣仆。现在，在一切文明国家里，正是这种没有必要的职务占用了广大的人群，而农民则劳动不息，使这些人保持在比无所事事更加有害的状态。

可以算得出，在英国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居民实际从事于农业劳动。此外，一年四季还有农忙农闲之分。我们可以认为，在简单的社会状态下， 如果指导有方，农闲时期可以用来制造工具、进行纺织或者从事裁缝、烤面包和屠宰工作。在目前的社会状态下，客观趋势是劳动的复杂化；而在另一种状态下，则是简单化。社会财富的巨大的不成比例的部分既然落到少数人的手中，于是人们的才智只得保持紧张来想方设法把它花掉。在封建时代， 大领主把穷人召去，用领土上的产品供他们吃食，条件是让他们穿上他府上的号衣，排成从伍，欢迎出身高贵的宾客。现在，交换更加容易了。他已经放弃了这种不技巧的方式，而是要求由他的收入养活的人用技巧和劳动来偿还。比如，在方才所述的情况下，他可以付钱让一个裁缝把他的衣服剪碎以便再重新缝起来，绣上花和镶上各种装怖，虽然没有这些，衣服也不会就更不舒服或者更无用处。我们正在想象的则是一种最严格的朴素精神。

从前面的引伸中可以看出，社会中二十分之一的人的劳动，就完全足以供应其余的人所绝对必要的一切生活必需品。如果这些劳动不是由这样少数的人来承担，而是由全体的人友爱地加以分担，那么，这些劳动就只会占去每个人的时间的二十分之一。我们不妨假定一个劳动的人在劳动上每天占去十个小时。每天的时间扣去睡眠、休息和吃饭的时间，十小时看起来就相当不少。由此可以知道，社会一切成员每天用半小时就足以供全体所需的物品。谁会对这样的劳动望之却步呢？凡是看到在我们这个城市和我们这个岛国所花费掉的无休止的劳动的人，谁会相信我们每人只要劳动半小时。从整个社会来讲就会比现在获得更大的幸福呢？一切的人都有充分余暇来进行最高尚的思想锻炼，这样一幅充满独立自主和德行的美丽而高尚的图景，谁能够欣赏之后不感到希望和欣羡而精神为之一振呢？

我们说人们不受利欲心刺激时就会无所事事，这似乎表明我们对于现在支配人类思想的动机研究得不够。我们把积累财富想象是人类的最高目标， 那是由于我们受了人们表面的贪财心的欺骗。但是，我们似乎已经充分指出过，目前统治人类的欲念乃是好胜心①。毫无疑问，社会上的确存在着一个阶级，经常受到饥饿和匾乏的威胁，无暇顾及不那么低级或者不那么纯物质性的动机。但是，比他们稍高的一点的那个阶级就不那么劳顿吗？难道有人会断言，农民的思想是同将军和政治家的思想那样远非静止而懒隋的吗？难道废寝忘餐从事研究的物理学家的思想状况也是同农民一样的吗？难道诗人， 难道反复推敲唯恐其作品不工的曼图亚①诗人，他们的思想状况也是同农民一样的吗？

实际上，坚持这样推断的人误解了自己的反对意见的性质。他们并不设想只有利欲心才能刺激人去行动，但他们却认为在平等的社会状态中什么也引不起人的兴趣。这种观念中包含有多少真理，我们不久就有加以估价的机会②

同时，十分明显，在同积累财产不相容的社会状态下，从好胜心所引起的动机也会不起作用。人们不再能以服装和陈设的景况博得他人尊敬或避免他人轻视时，就会把好胜的欲念导入他途。他们将象现在躲避穷困的耻辱一

① 参见本篇第一章。

① 曼图亚，是意大利北部一个省的名称。——译者

② 参见本篇第七、八两章。

样，小心地避免懒惰之嫌。目前，只有面带饥容苦相的人才不关心外表和仪态所起的效果。但是，在平等的社会状态下，谁也不会再为贫困所迫。因此， 比较优美的爱好就有时间得到发展。既然人的思想将会普遍达到我们已经指出的那样高度的发展，那么促使人们把这种思想成就付之实践的冲动也就会更加强烈。对于公益的热情将会大起来。余暇会增加许多倍；而有思想修养的人的余暇时间，正是引起保证得到赞扬和尊敬的伟大构思的时候。在安静的余暇之中，除了具有最高尚的思想的人以外，谁离开了好胜心都会活不下去。这种不再会误走。弯路或消失在无谓的游逛中的欲念，将会找到最崇高的道路，并不断使公益的种子开花结果。人类也许永远不会达到不能再有所发现和有所进步的程度，但却会以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快速而坚定的步伐一往直前。

追求名声的心，毫无疑问是自欺欺人的，这种妄想，象其他一切妄想一样，终将为人认清而弃绝。它是一个幻影，在我们还崇拜它的时候的确会为我们提供并不完美的快感，但总会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使我们失望，并且是不会经得起考验的。我们只热爱实质的幸福，经得起回味的幸福，不会因为感觉更清楚认识更发展而遭到破坏的幸福。如果有一项原则比其余的原则都更有实质意义的话，那就是正义，而正义这个原则是建立在下面这样一个前提上的：人人都具有同样的性质，在一定条件之下，是能够造成同样的福利的。至于加之于共伺储备中的福利，是由你还是由我而来，那是差别不大的。所以，名声的追求是非实质的，自欺欺人的。如果名声代表我对自己过高的看法，那是恶劣的。如果名声对我的品格名实相符，那也只是一种有价值的手段，因为，对于最了解我的能力和我的正当意图的人，我才能在最本质的方面为之造福。

在目前制度下形成的好名之心，一旦在思想中消逝，时常会被一种更该责备的本质所替代，从垄断产生的习性是利己主义。因此，在利己主义不能在社会行为中取得满足时，就经常会转向从形式上讲更带有个人性质的享乐，也许是肉体方面的，也许是精神方面的。但在垄断已经摒绝的地方，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过程。利己主义在那里没有发育成长的适宜条件。真理， 关于普遍福利的压倒一切的真理，于是就会不可抗拒地掌握住我们，当我们清楚地看到有多少人在多少世代可以因为我们的努力而获益，当我们看到因果如何相继以至无穷，因而一切诚实的努力不会徒劳无益，即使在我们死去几百年后终将造福于人，那么，我们又怎么会缺乏向善的动机呢①？这将成为共同的欲望，每个人对于所有其他的人都是个榜样，而相互激励向善。

① 参见第一卷第四篇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