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功败垂成

义熙六年(401)二月,卢循和徐道覆会合于始兴,然后兵分两路,大举北伐。卢循军的将士,不是“三吴旧贼,百战余勇”,就是“始兴溪子,拳捷善斗”(《资治通鉴》安帝义熙六年),又经过五年的休整,所以士气旺盛,战斗力极强。出师不久,就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卢循指挥的西路军队, 顺湘水而下,进攻湘中诸郡,在长沙(治临湘,今湖南长沙市)打败东晋荆州刺史刘道规(刘裕之弟),又攻克洞庭湖口的巴陵(今湖南岳阳市),切断了荆扬二州的水路交通。徐道覆率领东路军队,顺赣水而下,连下南康(郡治赣,今江西赣州市)、庐陵(治石阳,今江西吉水北)、豫章(治南昌, 今江西南昌市)三郡。刘裕闻讯,立即放弃原来“停镇下邳、清荡河洛”的计划,班师回援京师,至下邳弃船载辎重,自率精锐兵骑归。

徐道覆的东路军克豫章后,“舟舰大盛”,顺流直向江州州治寻阳。江州刺史何无忌不听部将守城待援的劝告,率舟师迎战徐道覆。义军乘风顺流, 大舰逼之,强弩劲射,何无忌军溃兵败。义军包围何无忌指挥船登船者数十人,斩杀何无忌,占领寻阳。“于是中外震骇,朝议欲奉乘舆北走,就刘裕, 既而知贼未至,乃止。”(《资治通鉴》安帝义熙六年)

刘裕至山阳时,听到何无忌死讯,马上自带数十人,“卷甲兼行”,于四月赶回京师,青州刺史诸葛长民、兖州刺史刘藻、并州刺史刘道怜也各领兵入卫建康。北府名将刘毅,于五月率水军二万从姑孰(今安徽当涂)溯江而上,大有一举摧抑义军之势。

卢循占领巴陵后,原打算西征军事重镇江陵,完全据有上游。徐道覆听到刘毅发兵的消息,驰使报卢循曰:“毅兵众甚盛,成败事系之于此,宜并力摧之。若此克捷,天下无复事矣。根本既定,不忧上面不平也。”卢循听从了这一建议,“即日发巴陵,与道覆连旗而下。别有八艚舰九枚,起四层, 高十二丈”(《宋书·武帝纪》)。遂大败刘毅于寻阳东北的桑落洲,刘毅与数百人弃船上岸:“仅而获免”,“余众皆为贼所虏,辎重盈积,皆弃之”

(《晋书·刘毅传》)。

卢循军在接连打败北府兵名将何无忌和刘毅,消灭大批敌人有生力量后,声威大振。史称“战士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奔败还者,并称其雄盛。” 而东晋朝廷内外汹扰,人心惶惶。“于时北师始还,多创痍疾病。京师战士, 不盈数千。”尽管双方力量对比悬殊,但卢循听到老对手刘裕已返京的消息, 仍“相视失色”,“欲退还寻阳,进平江陵,据(荆江)两州以抗朝廷。道覆谓宜乘胜径进,因争之。疑议多日,乃见从”(《宋书·武帝纪》)。卢循军遂向建康进军。

在卢循迟疑不决的同时,刘裕排除了诸葛长民和尚书左仆射孟昶的奉天子过江,或东走广陵,或西据历阳的异议,以为“一旦迁动,便自土崩瓦解”。遂宣布内外戒严,发居民修筑工事,沿江置栅筑垒。又将可堪战斗的士兵全部集中在石头城,使“众力不分”,“随宜应赴”。等到起义军舰船抵达淮

口(秦淮河入江口,今南京市西北)时,建康城已守备粗具。但卢循军仍在一定程度上掌握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有利战机。时徐道覆建议利用优势兵力实施强攻,即从新亭(南京市西南)至白石(南京市西北)登陆,焚烧船舰,背水一战,分数路占领石头城,进而拿下建康。卢循初从此计,命舰队使向新亭。刘裕登城瞭望,不由得大惊失色。可见这是一个对建康守军极有威胁的作战方案。但卢循“多疑少决,每欲以万全为虑”,在面临与敌决战的关头畏缩退却。他以尚书左仆射孟昶绝望自尽为由,认为东晋王朝“当即日溃乱。今决胜负于一朝,既非必定之道,且杀伤士卒,不如按兵待之”

(《宋书·武帝纪上》)。于是回泊蔡洲(今南京市西南十二里江中)。“道覆犹欲上,循禁之”(同上)。道覆以循无断,乃叹曰:“我终为卢公所误, 事必无成。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

乘卢循顿兵城下之机,刘裕修治越城,筑查浦、药园、廷尉三垒,从容调军设防,在守备薄弱的淮北至新亭的各军事据点皆“守以实众”(《宋书·武帝纪上》),又“栅石头,断查浦(今南京清凉山南),以拒之”。同时, 江淮入卫的军队亦陆续开到,其中有千余名精锐强悍的鲜卑具装虎斑突骑。直至建康固若金汤,卢循仍“冀京邑及三吴有应之者”,而迟迟不发动进攻。

刘裕设防完毕,卢循见无侥幸取胜之机,遂遣舰十余艘欲拔石头栅障, 因守军弩箭齐发,“乃止不复攻栅”(《宋书·武帝纪》)。于是设伏兵于南岸,派老弱不堪战者悉乘舟舰,攻白石。刘裕中计,亲率主力赴白石堵截。卢循遂焚烧查浦登陆,打败了戍守秦淮河南岸的刘裕参军徐赤特,以数万军队屯驻在南岸的丹杨郡。刘裕见中计,率军驰归,分兵戍守石头城,又选汉、鲜卑步勇千余人渡过秦淮河,突陷卢循在南岸的列阵。卢循军不能支,遂转攻京口及建康附近诸县。但因刘裕实行以守待疲、坚壁清野的原则,故义军“无所得”。

至七月初,卢循仍顿兵建康城下。此时,距他陈泊蔡洲已时逾两月。义军师老病疲,粮食给养都发生困难。他认为士气不可能复振,所以决定从建康北师寻阳,“并力取荆州,徐更与都下争衡,犹可以济”。但此举非但未能复振士气,反而使东晋政权获得了重振旗鼓以全力镇压卢循军的机会。刘裕一方面派遣军队尾随义军,一方面鉴于卢军擅长水战的特点,“大治水军, 皆大舰重楼,高者十余丈”(《宋书·武帝纪》),他又派建威将军孙处率军三千,自海道袭番禺,欲“倾其巢窟,使彼走无所归”(同上),遣淮陵内史索邈领鲜卑骑兵增援荆州。起义军已面临两面受敌,退路可能被切断的被动处境。

卢循并未采取积极措施争取主动地位。他声言要夺取荆州,据上游与东晋政权抗争,实际上却举棋不定。他没有趁东晋上下游之间的联系尚未恢复, 卢军又在寻阳附近打败荆州增援建康的军队的有利时机,率主力攻取江陵, 而只是派兵阻击增援荆州的索邈,遣为人“愚懦,无他奇计”的部将苟林象征性的进攻江陵,并声言徐道覆已攻克建康,企图取得不战即胜的效果。荆州刺史刘道规与雍州刺史鲁宗之通力合作,坚守设防,主动出击,轻而易举地在九月份打败势单力薄、又无后援的苟林。苟林亦被杀。十月,卢循又遣徐道覆率众三万进攻江陵,被刘道规打败,义军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灭。江陵战役的失败,是卢循军由优势转为劣势的标志。十月,刘裕“治兵大办”, 遂率兖州刺史刘藩、宁朔将军檀韶等舟师攻伐义军。十一月,攻占彭蠡湖口的南陵,对义军由汉水南归广州的咽喉要地形成威胁。卢军损失舟舰百余,

士卒五千。与此同时,孙处率水军至番禺城下,利用卢军广州守兵不以海道为防之机,纵火烧焚义军舟舰,乘大雾“悉力而上,四面攻之,即日屠其城”, 孙处又“抚其旧民,戮其亲党,勒兵谨守”(《宋书·武帝纪》)。卢循军丧失了广州根据地,致使“无所归投”。

在这种情况下,卢循不得不考虑与刘裕所率领的舟师展开会战。他在“治兵旅舟船,设诸攻备”的同时,扬言不攻屯驻在雷池(今龙感湖,安徽望江以东)内的刘裕,只是想顺江而下,以迷惑对方。但刘裕并未受惑,他进驻位于雷池入江口处的大雷戍(今安徽望江),又遣部将王仲德以水舰二百艘戍守下游的吉阳,设置二道防线,以防止起义军顺江入海。

十二月,卢循、徐道覆率众数万人自寻阳出发,“方舰而下,前后相抗, 莫见舳舻之际”(《宋书·武帝纪》)。在大雷附近,与刘裕展开激战。刘裕在西岸设置大量步骑,又以“轻利斗舰”,“万钧神弩”向义军水师发起进攻,迫使义军舟舰在风水之势下,不得不“悉泊西岸”。这时,刘裕设置的岸上步骑,“先备火具,乃投火焚之,烟焰张天,贼众大败,追奔至夜乃归”。卢循回守寻阳。他见刘裕军盛,遂决定顺赣水向广州撤退。他在左里

(今鄱阳湖口)设置木栅以阻刘裕,使大军顺利南下。但刘裕亲率水师,悉力攻栅而进,卢循军虽“殊死战,弗能禁”,遂大败于彭蠡湖(今鄱阳湖), 义军损失达万余人。卢循收散卒数千人,向广州撤退,徐道覆退守始兴。

义熙七年(411)二月,追讨卢军的兖州刺史刘藩等到达岭南。刘藩部将孟怀玉围攻始兴,“身当矢石,旬月乃陷”(《宋书·孟怀玉传》),徐道覆遇害。三月,卢循在追兵未到时,围攻孙处镇守的番禺,双方相持二十余日,久攻而城未下。刘藩在击败徐道覆后,派沈田子引兵救授番禺,败卢循于番禺城下,义军损失万余人。卢循向南撤退,攻克合浦(广东合浦东北)。孙处、沈田子摄踪而来,卢循弃合浦而撤往交州。交州刺史杜慧度领州府文武拒循,循兵败。循率余众三千,与晋叛将原九真太守李逊的余部李脱汇合, 又集俚獠族五千余人,登舟至交趾郡龙编县南津(今越南慈仙、仙越地区), 与杜慧度再战。杜慧度用步军于两岸夹射,又投掷雉尾炬焚烧其舰。卢循军败。他见大势已去,鸩杀妻子十余人,又召妓妾问曰:“我今将自杀,谁能伺者?”妓妾多不愿从命,只有少数人愿与同死。于是卢循先杀了那些不愿自杀者,然后投水自尽。

卢循在孙恩死后,重整旗鼓,建广州根据地,率浩荡舰队,纵横溯洄于湘赣二水,东征西战于大江上下,大败何、刘等北府名将,几乎置刘裕于必死之地,给予东晋皇朝以沉重打击。但他缺乏远大的战略目标,意志薄弱, 指挥无方,作战无力。他两次受命于东晋皇朝,安居广州,无意北进;多次贻误战机,临阵少决,不能采纳部属正确的意见,无会战克敌,力争胜利的决心和勇气。终于导致变优势为劣势,变主动为被动,最后竟全军覆没,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