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幻想

黄初七年,文帝曹丕死,曹睿继位,是为明帝。改元太和。太和元年, 曹植徙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

曹睿虽然仍旧推行曹丕对待诸侯王的既定政策,但多少有些缓和。其对待曹植,也有一些宽大的姿态。有一件事可以说明问题,即《明帝纪》裴注引《魏略》说曹睿亲征之时,京师讹言,有云帝已崩、从驾群臣迎立雍丘王云云,而曹睿对此,竟不加究问。若在曹丕,对于此事,是必追查的。倘一追查,则曹植当为祸首,恐是不能或免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植的处境相当危险。虽然曹睿暂不究问,却也难免把他看作危险之源。为曹植计,他在这时应该更加收敛,尽力韬晦,以自保全。但曹植实在缺乏政治头脑,就在这样的时刻,他却上了一篇《求自试表》。表中大讲“古之受爵禄者”,“皆以功勋济国,辅世惠民”,而自己却“无德可述,无功可纪”。因此,希望得到一个军职,以便效忠疆场,为国立功。他说:

窃不自量,志在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 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 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固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

这样的言辞是相当激切、这样的感情也是相当诚挚的。曹植在这里表白

的建功立业之心,本来可能遭到曹睿的疑忌,但也许因为他是发于至诚,毫无虚饰,所以此表上后,曹睿对他依旧优容。太和三年,他又得徙封东阿。在这期间,曹植的处境比前时有所改善,他的心情也有些好转。虽然不

再“任性而行”,但说话却比较随便了。太和五年,在《求通亲亲表》中, 曹植继续请求任用,为国建功。话说得更加激切。他甚至说:

臣伏自惟省,岂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

这话是说得不错的,像他这样的人材,如果身为异姓,确实可被重用; 但正是因为不是“异姓”,所以才不能“拔授”。此中道理,曹植似乎并不真懂。严防同姓篡权,这是曹魏政权片面地接受了前朝的经验教训而定的决策。在历代的统治者中,这样的片面性都是不可避免的。曹植徒见其然而未识其所以然,所以如此絮絮多言。

《陈审举表》也是曹植此时写的一篇重要的文章,其中有这样的话:

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与

之合,窃窥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间,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

这一段话说得更加随便了。作为诸侯王,最好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才使在上者放心。而曹植竟说自己熟知兵法,“行师用兵之要”,能与孙吴

  • 合。不但不自韬晦,反而露才扬己。这正是他以前曾说的“道家之明忌”, 他这时竟明知而犯之。

但曹植这时如此放言无忌,居然未遭杀身之祸,这不能不说曹睿为人确比曹丕温厚,对于诸侯王的政策也确实比较温和。

在这篇《陈审举表》中还有一段文字值得注意:

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站在“公族”的立场,曹植这话是说得中肯的。从当时曹魏政权面临的

局势看,这话也是说得适时的。曹植在宫廷的政治斗争中虽然缺乏政治头脑; 而对于“豪右执政”,对于异姓“当权”,却很有政治眼光。没过几年,曹魏政权即为异姓所代,他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不幸而言中了。

但可惜的是,曹睿当时对于这一番话似乎并未重视,只是“优文答报” 而已。

与此同时,曹植还曾要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而“终不能得”。于是“怅然绝望”,怀忧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