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兵败浙东

孙恩以宗教形式发动起义,目的在于报个人私仇。但随着广大农民群众参加到起义之中,起义遂突破了以是否信奉五斗米道划分敌我的界限,斗争的矛头直指当权的门阀世族和东晋皇朝。会稽内史王凝之,琅琊王氏后嗣, 世奉天师道,却不免与诸子俱被起义军诛杀。起义军还诛杀了世族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黄门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而对起义军的强大攻势,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新秦王王崇、

① 《晋书会稽王道子传》。

义兴太守魏隐都弃郡逃走,各郡县兵亦望风奔溃,史称“八郡皆为恩有”。在建康周围的王畿诸县,起义也“处处蜂起”,“恩党亦有潜伏在建康者”, 整个东晋皇朝为之大震,“人情危惧,常虑窃发”,不得不实行内外戒严。①

孙恩以会稽郡治山阴县为农民起义军的指挥活动中心。受其阶级局限和皇权思想的影响,他并没有建立政权,而是自称“征东将军”,称其部下为“长生人”。同时上表晋安帝,历数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之罪,请诛二人以谢天下。对属于地主阶级的所谓“人士”,孙恩或是因他们随自己起兵而加以重用,如任吴郡陆瑰为吴郡太守,吴兴丘尩为吴兴太守;或是听从卢循劝谏,多不诛杀,“人士多赖以济免”,被任为孙恩的官属。由于起义军成份不一,流品驳杂,纪律松弛,无明确的战略战术目标。孙恩本人又残忍酷烈,起义军向会稽进军时,军中因有妇婴,行动不便,孙恩即命将婴儿投水溺淹,说什么“贺汝先登仙堂,我寻后就汝”。他又陶醉于一时的胜利, 没有对东晋王朝的军事反攻进行任何物质和精神准备,认为大功告成,对其部属说:“天下无复事矣,当与诸君朝服而至建康。”这样,起义军只是局限于进行掠夺财物,焚烧房屋仓廪、毁林塞井一类的破坏性军事活动,并没有充分利用胜利局面扩大自己的力量,建立巩固的根据地,而且也没有给东晋军事力量以任何有力的打击。

东晋皇朝却没有对孙恩打开建康城门。相反,东晋任司马元显为中军将军,命令世族头面人物,徐州刺史、卫将军谢琰(谢安之子)兼督吴兴、义兴军事,率军东征。北府兵著名将领,南徐、南兖二州刺史刘牢之,也从京口发兵。起义军在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应战,首战即告失利,谢琰于隆年三年(399)十二月攻下义兴,杀害义军将领许允之;接着又攻破吴兴,起义军将领丘尩被迫后撤。谢琰与刘牢之步步紧逼,所征必克。谢琰为稳妥起见, 屯兵乌程(今浙江吴兴南二十五里),遣司马高素率兵配合已攻克吴郡的刘牢之,向钱塘江推进。

孙恩闻讯,既不组织反攻,又未积极设防。他寄希望于钱塘江天险,企图仿效越王勾践,保有会稽,割据江东。结果刘牢之很快就率军渡江。孙恩马上就作出放弃浙东根据地的决定,并用曹操被周瑜击败后所说的“孤不羞走”的话为自己的指挥无能开脱。起义军和家属二十余万人仓促东撤,不得不丢掉大量辎重、宝器和女子。追击的官军竞相争夺宝物和女子,孙恩因而幸免于全军覆灭,率众登船逃到海岛。起义军却丧失了浙东地区,留守的义军将领陆瑰、丘尩、沈穆夫等均遇害。刘牢之纵军烧杀抢掠,致使东土郡县“城中无复人迹,月余乃稍有还者”。这样,旬日间占有八郡,人数达数十万的起义军,在晋军的进攻下,几乎未进行任何有效的抵抗,就被击溃。起义军所取得的大好局面也几乎丧失殆尽。究其因,与孙恩的骄傲轻敌,无战略眼光和指挥失误不无关系。

孙恩撤回海岛,重整军事,“伺人形便”。东晋王朝担心他再次登陆, 任命谢琰为会稽太守、都督会稽临海东阳永嘉新安五郡军事,率徐州文武将吏戍守浙东沿海地区。谢琰凭借资望,骄奢淫逸,无“绥抚之能”,又“不为武备”(《晋书·谢琰传》)。因此,隆安四年(400)五月,孙恩率军从浃口(今浙江镇海东南)一举登陆成功,直指余姚,攻破上虞,进至距山阴县以北仅三十五里的邢浦。谢琰派参军刘宣之拒战,义军失利。数日后,义

① 《资治通鉴》卷一一一安帝隆安三年。

军再攻邢浦,打败上党太守张虔硕,乘胜向山阴进军。谢琰亲自出战。在山阴之役中,孙恩首次表现出他的军事指挥才能。他抓住谢琰骄傲自持、急于求胜的心理,诱敌深入到狭隘的塘路,使官军不得不鱼贯而进,难以发挥步骑优势。义军则可充分发挥擅长水战的特点,在兵舰上发箭猛射,切断官军的进退之路,继而加以围歼。结果官军大败,谢琰和其二子均死于阵中。

山阴之战的胜利,使起义军士气大振,沉重地打击了东晋皇朝的统治。东晋皇朝为了防止“郡民复应恩”,加紧了对起义军的镇压活动。吴兴太守庾桓残杀男女数千人,以削弱起义军在吴兴的群众基础,迫使孙恩转攻临海。朝廷派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围攻堵截。五月至十月,两军相峙,不分胜负。十一月孙恩在余姚击败高雅之。高雅之丧众十之六七,退守山阴。朝廷任命刘牢之为都督会稽等五郡军事,率军征讨。孙恩避开强敌,又撤回海岛。刘牢之屯兵于会稽上虞,派部将刘裕戍守句章

(今浙江宁波市南);吴国内史袁山松筑沪渎垒(今上海市),以备孙恩。浙东又重新被官军所控制。

由于义军在富庶的浙东地区未有立足之地,不仅人员和物资补充发生困难,而且其影响的范围也比较有限。孙恩为改变这一局面,于隆安五年(401) 二月再次出浃口,攻句章。刘裕带领守军拼死抵抗,刘牢之及时增兵解围, 孙恩复撤回海岛。三月,孙恩又北上海盐(今江苏海盐)。刘裕亦沿海岸线北上,于海盐筑城。孙恩轻举攻城,失利,部将孙盛被杀。刘裕寡众,恐久战难支,遂空城设伏。孙恩中计,大败于海盐,不得不转攻沪渎。刘裕也弃海盐,追踪北上,与义军纠缠。孙恩为摆脱刘裕牵制,猛攻裕军,全歼其先锋,刘裕所部亦死伤且尽,损失惨重,一时无力再与义军对抗。

孙恩摆脱刘裕羁绊后,北上攻破沪渎垒,杀吴国内史袁山松,消灭官军四千余人,取得了自山阴之战以来的又一重大胜利。乘此余威,六月,孙恩率楼船千余艘,战士十余万,从沪渎逆江而上,直逼建康。朝廷骇惧,内外戒严,百官入居省内,遣将戍守石头城、秦淮河入江口以及南岸和白石等要塞,以备不虞。同时召刘牢之自山阴引兵堵截孙恩。刘牢之大军行动迟缓, 乃派部将刘裕率精锐千人,日夜兼程,与义军同时到达丹徒(今江苏镇江东丹徒镇)。

孙恩登岸,占领城西的蒜山。刘裕不顾远涉疲劳,乘孙恩立足未稳而发起突袭。孙恩军溃,撤回船上,率船队继续向京师进军。孙恩擅长水战,途中多次打败后将军司马元显的东晋水军。司马道子在义军日益逼近的形势下,惶惶不安,日夜在建康附近的蒋侯庙祷告求灵,无它谋略。

孙恩原打算乘京师兵力分散,各地官军未能及时增援京师时,攻其不备, 迅速占领建康。但不料因逆水逆风而行,高大的楼船舰队前进迟缓,从丹徒至白石花费了数日时间。这时,豫州刺史谯王司马尚之已率精锐步骑到达建康,屯驻积弩堂,刘牢之亦领北府兵赴京,镇守在建康以西江中的新洲。孙恩见攻其不备的战略目标已难实现,遂“不敢进而去”。在途中曾派兵攻陷广陵(今江苏扬州市),消灭官军三千人,又亲率水军浮海攻下郁洲(今江苏连云港东云台山一带),生擒东晋将军高雅之,但并未给东晋皇朝造成致命的打击。

东晋既解京师之难,派遣镇压农民起义有方的刘裕为下邳太守,赴郁洲讨伐。刘裕数战数捷,孙恩难以在郁洲立足,沿海南下。刘裕锲而不舍,率步骑亦南下。隆安五年(401)十一月,刘裕在沪渎、海盐地区追及孙恩,大

败起义军。史称刘裕“俘斩几万数”。孙恩无力扭转败局,又登船自浃口退守海岛,从此一蹶不振。在以后的四个月中,东晋皇朝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激化,荆扬之争已兵戈相见。镇守荆州的桓玄与把持朝权的司马道子父子发生火并,北府兵也卷入到这场厮杀之中。孙恩隐居海岛,坐失官军无暇东顾的良机,毫无军事建树。直至桓玄占领京师,操持朝权,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已缓和后,在元兴元年(402)三月,他才率军进攻临海。但时过境迁,东晋皇朝已早有所备。在与临海太守辛景的作战中,孙恩失利。随同他起义的“三吴男女,死亡殆尽”。他在暂时受挫的情况下,完全丧失了继续斗争的信心。“自奔败之后,徒旅渐散,惧见生获,乃于临海投水死。”(《宋书·武帝纪》)他的家属和部属受宗教观念的支配,在孙恩投水自尽后,都认为他变成了水仙,随同他一起投水者,有一百多人。

从隆安三年(399)十月至元兴元年(402)三月,十七个月中,孙恩领导的农民起义席卷整个浙东地区。孙恩利用宗教作为发动起义的手段,但在起义过程中又突破了宗教形式的限制。他虽出身低等士族,但因参加起义的群众多半是奴婢佃客,所以为满足起义群众的要求,他也采取了无情打击的方式消灭以王谢为首的门阀地主势力,从而将斗争矛头直指东晋皇朝和当权的门阀世族。在斗争中,他开农民战争战略战术上未有之前例,依靠舰船与敌人进行水战。但由于阶级的局限,一些烧杀抢掠、残害无辜、杀戮妇婴的活动,败坏了起义军的声望,模糊了起义的目标。孙恩为人苛忍而又怯懦, 无雄图大略,非将帅之材,少临阵决断;他不注重陆战,仅满足于溯回江河湖海之间,而未建立巩固的根据地。以致于大小数十战,胜者屈指可数;初起兵时,男女二十余万,但最后“裁数千人存”,使浙东农民起义的大好局面丧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