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的成就与局限

沈约撰《宋书》,是在继承前人著述所得的基础上,进一步整理、补充而成的。

前人著述所得,主要包括何承天、山谦之、苏宝生和徐爰的述作。早在宋文帝时,科学家何承天以著作郎身份撰写国史,写出了一部分纪、传和《天文》、《律历》、《五行》等志。后来,有山谦之、苏宝生相继撰述。宋孝武帝大明六年(462),徐爰续作宋史,撰成 65 卷,上起东晋之末,下迄大明年间,奠定了《宋书》纪、传的基础。沈约对《宋书》纪、传的整理、补充,一是确定了“立传之方”,对晋宋之际的人物入传有所取舍;二是补叙了宋前废帝永光以后十余年史事。

《宋书》本纪十卷,记武帝、少帝、文帝、孝武帝、前废帝、明帝、后废帝、顺帝八朝共五十九年史事。它的上限,从东晋隆安三年(399)写起, 下限写到萧齐建元元年(479)顺帝之死,时间跨度首尾达到八十年。《武帝纪》占了三卷,是本纪中记载最详尽的。它称赞宋武帝“清简寡欲,严整有法度”,认为这是他“光有天下,克成大业”的重要原因。它又从东晋的“君道虽存,主威久谢”的政治局面,分析了宋武帝成功的必然之势①。《文帝纪》称赞宋文帝统治时期“纲维备举,条禁明密,罚有恒科,爵无滥品。”这些评论,说明了作者能够从政治得失的一些重要方面来看待刘宋的统治。

《宋书》的传共六十卷,其中杂传四十九卷,类传有《后妃传》、《孝义传》、《良吏传》、《隐逸传》、《恩倖传》,此外还有《索虏传》、《鲜卑吐谷浑传》、《夷蛮传》、《氐胡传》、《二凶传》以及作者《自序》。

《宋书》的传开创了家传的形式,这是它的一个突出特点。以往的“正史”, 于列传中一般很少附记传主的后人和亲属。《宋书》一改此例,首开以子孙之传附于父祖之传的风气。如卷 42《刘穆子传》附有“长子虑之”、“虑之子邕”,“穆之中子式之”、“式之子瑀”、“穆之少子贞之”、“穆之女婿蔡祐”等人的传记;卷 77《沈庆之传》附有“子文叔”、“庆之弟劭之”、“庆之兄子僧荣”、“僧荣子怀明”、“庆子从弟法系”等人的传记。这种家传的传记形式,是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地主崇尚家族之史和谱系之学在历史编撰上的反映。沈约出身于门阀士族,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 说明他的家族地位的显赫。沈约为《宋书》确定“立传之方”,这是主要的一点。《宋书》的类传首创《孝义传》,标榜“孝行”、“孝廉”。《孝义传》的序和后论说:“夫仁义者,合君亲之至理,实忠孝之所资”,“汉世士务治身,故忠孝成俗,至乎乘轩服冕,非此莫由”。这里表面是讲忠、孝, 但《宋书·孝义传》本身却是撇开了“忠”而大讲“孝义”。这一方面反映出来在门阀地主统治时代,门阀家族的利益往往是摆在皇室利益之上;另一

① 《宋书》卷 3《武帝纪下》后论。

方面,魏晋以来,“禅代”频繁,统治者讳言其“忠”而提倡“以孝治天下”,

《孝义传》正是继承了这种遗风。即使如此,沈约站在门阀地主的立场上, 对于忠义之风的衰败也发出了感叹,《孝义传》后论末了说,“晋宋以来, 风衰义缺,刻身厉行,事薄膏腴。若夫立孝闺庭,忠被史策,多发沟畎之中, 非出衣簪之下。以此而言声教,不亦卿大夫之耻乎!”可以说,这是沈约不自觉地揭露了门阀地主提倡忠孝的虚伪。《宋书》作者蔑视北魏皇朝,为它立《索虏传》,反映了当时一些人的民族观和正统观,及作者的时代局限。但《索虏传》记载了北魏史事以及南北间的战争、通好、互市,大致写出了南北对峙的政治局面。其后论,还从历史、政治、军事、地理等几个方面, 分析了南北对峙局面的形成,反映了作者对于这一重大问题的重视。以上这几点,是《宋书》列传从不同的方面反映了时代的特点。

《宋书》的志比起《宋书》的传,在史学上的价值要突出一些,它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学中继司马彪《续汉书》志之后的重要撰述。《宋书》志包含律历三卷、礼五卷、乐四卷、天文四卷、符瑞三卷、五行五卷、州郡四卷、百官二卷,共八篇三十卷。志之首有《志序》一篇,略述志的由来和演变, 交代《宋书》志之所本及补撰的情况,反映了 6 世纪初中国史家对于制度史撰述的重要性已逐步发展到具有一定的总结性的理论认识。《志序》最后写道:“[宋]元嘉中,东海何承天受诏纂《宋书》,其志十五篇,以续马彪《汉志》,其证引该博者,即而因之,亦由班固、马迁共为一家者也。其有漏阙, 及何氏后事,备加搜采,随就补缀焉。”①从这里可以看出《宋书》志跟司马彪《续汉书》志以至《史记》八书、《汉书》十志的联系,反映了作者贯穿古今的自觉要求和撰述思想。其《律历志》、《礼志》、《天文志》、《五行志》、《州郡志》,都叙自曹魏;《乐志》从秦汉讲起;《符瑞志》为其首创,上溯于上古;《百官志》通叙秦汉魏晋至刘宋官制沿革流变。这样, 它基本上弥补了陈寿《三国志》无志的缺憾和当时诸家晋史尚无定本的不足, 因而受到后人的重视和好评。宋人叶适评论说:“迁、固为书志,论述前代旧章以经纬当世,而汉事自多阙略。蔡邕、胡广始有纂辑,陈寿、蔚宗废不复著。至沈约比次汉魏以来,最为详悉,唐人取之以补《晋记》,然后历代故实可得而推。”①近人余嘉锡称赞《宋书》志的撰述方法是“史家之良规”

②。

具体说来,《宋书》志包含不少具有科学史价值、社会史价值的记载。它的《律历志》详细记载了杨伟的景初历、何承天的元嘉历、祖冲之的大明历以及祖冲之同戴法兴的长篇论难,是中国古代历法史上的宝贵文献。《乐志》以“乐随世改”的撰述思想,叙述了歌舞乐器的起源和演变,汇集了汉魏晋宋的一些乐章、歌词、舞曲,有独创的风格,为前史乐志所不及。《州郡志》更是一篇力作,其烦难程度如《志序》所说:“地理参差,事难该辨, 魏晋以来,迁徙百计,一郡分为四五,一县割成两三,或昨属荆、豫,今隶司、兗,朝为零、桂之士,夕为庐、九之民,去来纷扰,无暂止息,版籍为之浑淆,职方所不能记。⋯⋯今以班固、马彪二志,晋、宋《起居》,凡诸记注,悉加推讨,随条辨析,使悉该详。”它记载了汉魏以来区域建置的变

① 《宋书》卷 11。

① 《习学记言序目》卷 31。

② 《四库提要辨证》卷 3。

动,写出了东晋以后北方人口南迁的趋势和侨置郡县设置的具体情况,是反映晋宋之际人口迁移、变动和区域建置变动的重要地理文献。其他各志,大多也写得丰满而有序。《宋书》志在文字份量上占了将近全书一半,在各“正史”中具有鲜明的特色。

《宋书》在历史思想上的突出特点,是在许多地方宣扬天命、佛教、谶语。《符瑞志》申言:“有受命之符,天人之应。”《天文志》、《五行志》中也有不少这样的记载。《王玄谟传》记载:诵观音经千遍,即可免灾,证明佛教的灵验。前文所引“行中水,作天子”的谶语,以证萧衍即将为帝的说法,等等,反映了沈约在历史观上的唯心主义基本倾向。天命、佛教、谶语的结合,是他的唯心史观的主要特征。

沈约同时代人中,还有不少史家:江淹、吴均、刘昭、裴子野、萧子显等,都各有撰述。裴子野著《宋略》二十卷,“其叙事、评论多善,[沈]约见而叹曰:‘吾弗逮也。’”①《宋略》已佚,北宋司马光主持撰写《资治通鉴》,采用了它的十余首史论。萧子显因所撰《南齐书》传世,得与沈约齐名,同为南朝萧梁时有影响的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