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具一格的史著

太康元年(280),西晋灭吴,从而结束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分裂割据状况, 中国重归统一。这一年,陈寿四十八岁。他着手整理三国的史实,不久便写成了魏、蜀、吴三书,总其名为《三国志》。这套书始于汉献帝初平元年(190) 关东州郡起兵讨董卓;终于西晋太康元年(280)吴国灭亡。计《魏书》三十卷,《蜀书》十五卷,《吴书》二十卷,共六十五卷。

在《三国志》成书之前,记载这一时期历史的书籍大致有官修和私修的两种,前一种如王沈的《魏书》、韦昭的《吴书》;后一种如鱼豢的《魏略》等等。这些书籍都为陈寿撰写《魏书》、《吴书》提供了基本素材。但在写作《蜀书》时,陈寿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是因为蜀汉“国不置史,注记无官,是以行事多遗,灾异靡书”(《三国志·蜀后主传评》)。蜀汉的史实全靠陈寿自己动手搜集,好在他是蜀人,对故国的史实比较了解,又曾写过地方志和整理过诸葛亮的材料。所以经过努力,《蜀书》所收虽不及魏、吴两书丰足,但也毕竟独立成书了。

《三国志》的成就较大,其质量远远超出同时代其他人撰写的三国史, 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为四史,被人誉为古代纪传体史书的代表作。南朝人刘勰在《文心雕龙·史传》篇中讲:“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类,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勖)、张(华)比之(司马) 迁、(班)固,非妄誉也。”这就是说,那些同类史书不是立论偏激,根据不足;就是文笔疏阔,不得要领。只有陈寿的作品达到了内容与文字表述的统一。

《三国志》的成就,首先是陈寿为适应三国鼎立的历史特点,开创了一种新的史书体例。自从司马迁建立以帝纪为纲的体系以来,后世的史家莫不因相祖述。像王沈的《魏书》、鱼豢的《魏略》、孔衍的《魏尚书》、孙盛的《魏春秋》、郭颂的《魏晋春秋》,把叙述大一统历史的史书体裁生搬过来,只承认魏国为正统,视蜀、吴两国为偏安割据的“僭伪”,未能正确地反映出当时历史的本来面目。陈寿则把魏、蜀、吴三国的历史分写成三部书, 视三方为互相独立的国家。由于生活在继魏之后统治中国的晋政权之下,他不得不采取以魏主为纪,以吴蜀两国之主为传的名目,“然皆编年纪事,以史家之例,实亦纪也”(《义门续书记·三国志》)。故清人朱彝尊指出: “(陈)寿独齐魏于吴、蜀,正其名曰三国,以明魏不得为正统。”

其次,《三国志》的成就是结构清晰,全书前后贯穿,事无重复。在全局安排上,陈寿颇费匠心,几乎所有的选题都紧密围绕着一个对三国历史的总看法处理的。他以曹操等人的几篇帝纪提挈这一时期的大事;分立三书以叙述三国鼎立的发端、发展和终结。他通过各个时期重要人物的传记,记述了黄巾起义后董卓和群雄的四起,官渡战后曹操的天下无敌,赤壁战后的三国并立,夷陵战后蜀吴两国的合作和南北对立;他还交待出魏明帝之后以幼主继位和曹爽的失败是魏晋替兴的转折,诸葛亮之死是蜀政变化的标志,孙权晚年猜忌好杀埋伏下了东吴败亡的危机。陈寿作传,照顾的方面很广。凡是能代表三国时期政治、经济、军事乃至学术思想、文学艺术和科学技术方

面的重要人物,无不网罗无遗。但在具体行文上,陈寿并不平均使用篇幅, 而是根据重要程度不同,或立专传,或用附见。全书剪裁得当,表面上有似传记的汇编,实际上却服从于一个密针缝制的局度。

《三国志》通体简约爽洁,无繁冗芜杂的弊病。这种简洁不仅表现为文字上的精炼,而且表现为取材的审慎。如当时关于曹操先世及早年的传说很多,《魏书·武帝纪》一概不取。汉魏禅代之际的表奏册诏,仅《三国志注》就载有二十余篇,而陈寿只选取了一篇不足二百字的册命,即将这一重要的史实表述清楚了。他写《诸葛亮传》更是审慎斟酌。如《魏略》和《九州春秋》记述刘备与诸葛亮的最初相识,都是讲诸葛亮自己去见刘备的。而陈寿则根据诸葛亮《出师表》的自述,采用刘备三顾茅庐的记载。另外,他还舍弃了许多经不住推敲的材料,如七擒七纵孟获、阳平关设空城计等等。陈寿不录《后出师表》,不只是因为它出自吴人张俨的《默记》,主要还是文章所叙的史实与思想都和诸葛亮其人的风格不大合拍。

陈寿不仅叙事简要、取材精审,而且议论也有见地。纪传后面的评,集中反映了他的意见。如他评曹操“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 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其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评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评关羽、张飞“并有国士之风,然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 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这些评论,褒贬适当,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