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到全世界寻找棉花

尽管在多年前就未雨绸缪，

预为因应，且投入极大心血，

英国在防范“棉花短缺”上成效有限。

全球最大的工业国（和其他大部分工业国），倚赖一种不可或缺的进口原材料。这原材料大部分由某个地区供应，而那地区政治局势不稳。趁着局势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全球首要强国开始着手开发替代来源。

这段文字指的是美国和中东石油？不，指的是1850年代的英国，正思索美国一旦爆发内战，可能大大危及英国的棉花供应。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比寻找石油的替代来源容易；毕竟棉花可以换地方种，而石油只有在有蕴藏的地方才开采得到。但尽管在多年前就未雨绸缪，预为因应，且投入极大心血，英国在防范“棉花短缺”上成效有限。从其原因，我们可以深刻了解19世纪的世界和今日世界有多大不同。

1850年时，英国已开始想方设法增加棉花供应量，尽管如此，“原物料的供应……还是极缺乏弹性”。

英国人的主要目标锁定印度。1850年代，印度殖民政府实行“以并吞和兴建铁路为手段的棉花导向政策”，锁定适合种棉花的土地予以征服，投资大笔资金于交通运输，但前十年几无成效可言。1861年，印度的棉花输出的确大幅增长，但这增长有一大部分是靠着牺牲印度国内消费和原本要运到中国的棉花，而非产量有所增加，1861年，印度出口到英国的棉花仍不到美国所出口棉花的一半。此后，印度的棉花出口只再增长8.6%，那还是在美国北军成功封锁南方棉花出口，棉价暴涨之时发生的事。

相较之下，埃及推广棉花栽种较成功，而且远较少倚赖外力。这得归功于19世纪初期改革者穆罕默德·阿里（Mohammed Ali）当政后，埃及政府本身一直致力于扩大棉花生产，而且他所下令兴建的纺织厂建好后，赫然发现不具竞争力，于是棉花转而移向输出。1821年开始出口，1824年运出两千七百万磅棉花，1850年代时，将近五千万磅。埃及政府受兰开夏郡的成就鼓舞，支持地主栽种棉花，地主则施压棉农增产，尽管如此，成就有限。即使是1850年代的棉花产量，都只和美国1803年（惠特尼的轧棉机问世只十年）时的产量约略相当。事实上，直到1860年代时，埃及的棉花栽种都只限于穆罕默德·阿里的后代和其亲戚所拥有的土地和附近。即使在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埃及棉花输出达到巅峰，也只有两亿磅（约美国1860年出口量的12%），价格比美国棉花高得多。更重要的，即使是那种程度的产量，都大概无法持续下去，更别提进一步增产。

美国内战期间，在尼罗河三角洲，不管哪个季节，都有约四成土地种植棉花；由于采取轮种，在1863—1865年间的某个时期，三角洲上的每块农地似乎全栽种棉花。在埃及，水源充足的土地有限，因而上述情形大概意味着，那是在没有20世纪大型水利工程所能提供的那种灌溉下所能达到的最大耕种面积。即使在这地区，栽种成本都迅速攀升，以致只有在1864年棉价达到史上最高时，埃及棉才有利润可言；而在那种价格下（甚至在1862年更低的价格下），原棉价格其实比粗纱还高。

此外，巴西、西非、昆士兰、缅甸也是前景看好的棉花替代产地，但在促进这些地方输出棉花上，英国付出的心血较少，因而即使棉价暴涨，这些地方仍几无产量可言。因此，尽管美国棉花输出只中断了三年（北军到1862年中期才能有效封锁南方棉花输出，而南北战争在1865年结束），英国的棉花消耗量在1861—1862年却下跌了55%。相较于羊毛价格，棉价在1860—1864年增长了两倍多。纺织厂雇用的工人，在1862年少了约一半，总工时掉了将近八成。许多商行破产。

英国人为防范棉花供应中断，付出了那么大的心血，成效为何这么差？这有部分得归因于美国在棉花业影响力庞大：美国生产的棉花不可能永远隔绝于世界市场之外，因而，叫其他地方投下原本不需投下的大笔固定投资（例如灌溉设施上的投资），以改种棉花，根本不明智。还有一部分得归因于许多小农，对于更倚赖市场存有相当疑虑：由于有些地方有了运输设施和经销机构，农民开始担心靠棉花所赚的钱，未必能确保他们买到谷物。与此同时，英国人推广棉花栽种的强势作为，有时激起反弹。在印度，英国人所选定开垦以种植棉花的土地，有许多是森林，森林的骤然消失往往激起民怨。为获取更多棉花，英国人在印度如火如荼扩建铁路网，而1857年的印度反英暴动（20世纪前最严重危及英国在南亚次大陆统治地位的事件），扩建铁路就是其一大肇因。

最后，19世纪工业看似已臻现代，其实仍属自然界的一部分。英国的富强让它能想办法增加棉花生产；英国的科学却仍无法造出人造纤维，也无法快速生产能在新地方长出棉花的种子，或生产能长出较长纤维棉花以符合纺纱机需要的种子，以取代世界上许多地区的短纤维棉花。

新问世的杂种种子和能长距离抽水的廉价动力，最终解决了这些问题；但这要到20世纪才出现。中国、印度许多地方的棉花种植因此改观，并使加州、亚利桑那州变得可以种植棉花（如果棉花的栽种和随之而来的奴隶制，在1850年代就已扩散到美国西南部，南北战争的导火线可能大不相同）。那些新品种棉花，乃是埃及棉花贸易兴盛时期所流出之埃及棉花的后代：一个看似以失败收场的插曲所衍生出的迟来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