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血腥象牙塔

撰文/茱莉娅·托皮克

象牙高贵细致的质感和半透明的外壳，

乃是数十万头象和数百万非洲人流血所换来。

台球看来是个无害的休闲活动，是个与世界历史潮流几无关联的消遣。但19世纪滚动于台球桌上的球乃是用象牙制成。人类使用象牙已有长久历史，最初将其用于装饰的，乃是两万多年前的石器时代人，后来，古埃及人、米诺斯人（Minoan）、古希腊人，利用象牙雕制小雕像、首饰、神像。《圣经》中的所罗门王有一象牙制的王座。欧洲中世纪的教堂、神殿，饰有象牙像。

然后，工业革命为这古老的珍贵材料找到新用途，用于制作台球的球、钢琴琴键、小刀握把、棋子。象牙的价值和贸易量随之暴增。到19、20世纪之交时，一年输入伦敦、安特卫普、汉堡、纽约的象牙超过一千吨。那些就着精致台布悠闲击球，后面还有人轻弹钢琴替他们伴奏的贵族，对象牙的来历其实有所不知。象牙高贵细致的质感和半透明的外壳，乃是数十万头象和数百万非洲人流血所换来。象牙创造了殖民地。

在重商主义时期，比利时这个小国未曾建立任何殖民地，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Ⅱ）上任后，一心想替比利时开辟殖民地，而他知道若想取得领土，就得将目标指向非洲，因为非洲是唯一一个只有极小部分遭欧洲强权殖民的大陆。非洲整个陆地面积的八成，当时仍受原住领袖统治，使非洲成为“正适合征服”的大陆。通过一连串精明的外交手段，他将刚果地区纳入掌控。诚如霍克希尔德（Adam Hochschild）在最近某一研究中所说，“如果他想在取得非洲领土上有所斩获，就得让每个人相信他完全无私心才可能如愿。”在这个无比嘲讽而悲惨的历史一刻，他在欧洲那些推动废除奴隶买卖的人士里找到了盟友！但他所追求的和那些人士的目标正相反，他是要在国际人口买卖已几乎绝迹之后，在非洲重振奴隶买卖。

许多欧洲大国政府已通过签订条约和公开宣示禁止奴隶买卖，但非法的奴隶买卖仍非常猖獗，利奥波德公开表示对此事的忧心，借此首度表露他对非洲的关注。利奥波德宣称，派遣部队到非洲肃清奴隶贩子，乃是为了协助保护非洲人，并宣称他有心推动刚果现代化。他创设了国际非洲协会（International African Association），以打开进入非洲内陆的通道，进而建造医院、科学研究站、绥靖基地。该协会据称欲促成不同部落间的和平相处，带给他们公平公正的仲裁，以废除奴隶买卖。利奥波德让世人相信，他这么做纯粹出于慈善之心。

但慈善得不到报酬，且靠慈善来维持一殖民地，力量太薄弱。利奥波德的目光转向该地区丰沛的象牙来源，即受热带森林保护的象群。但欲开采象牙，得先掌控该地区。

利奥波德于1879年开始运用非洲佣兵，控制刚果人、俾格米人（Pygmy，即矮黑人）、昆达人（Kunda），以及其他没有土地所有权观念的民族。他们无法理解，他们所世居数千年的土地，竟可以归某人所有。1888年，利奥波德将其佣兵组成“官军”（Force Publique），下面再分成数支小部队，每支小部队通常由数十名黑人士兵组成，而由一两名白人军官统辖。一批替比利时政府效命的白种人，负责强拉民夫入“官军”，捕捉壮丁充当工人，利奥波德根据他们所强拉、捕捉的人数颁予他们奖金。这批白人上缴他们所谓的“心甘情愿而积极肯干”的工人时，通常替他们上了脚镣手铐。

利奥波德统治其殖民地，大部分倚靠军力。他分隔出数小块地区，让积极肯干的白人全权管理各地区居民。利奥波德放手让白人管理各地区，一次为期数个月；士兵虐待刚果人，几未受惩罚。

当地原住民受到残酷对待。白人顺刚果河而下时，会射杀岸边的隆达人（Lunda）或蒙戈人（Mongo）取乐。他们深信原住民只是动物，较劣等且不具人类情感，因此，虐杀他们不算伤天害理。在刚果，惩罚俘虏的常见方式，乃是鞭打，用链条将他们拴在地上，连续抽打三十下，有时还更多；有时则割下耳朵或砍掉手脚。

原住刚果人和隆达人乖乖听话后，利奥波德开始将有人居和无人居的土地（以及其上的任何东西），视为他的财产。他的士兵杀大象，留下一堆堆象尸，非洲人则被迫背运象牙。这个口口声声主张废除奴隶制的国王，靠奴隶制大发其财，却将那地方无情地称为刚果自由邦。象牙和农产品装满船运到比利时，但回程船抵达刚果时，船上几乎空无一物，因为非洲的工人没有工资可领。比利时人为取得台球弹子和钢琴键的制作材料，剥削了刚果的资源。这是偷窃，而非开发。

利奥波德以正义为幌子，征服了刚果地区。他大声疾呼保障公民权，废除奴隶制这一暴行，却以铁腕统治该地。五百万至八百万非洲人和数十万头遇害大象，在刚果河沿岸所流下的鲜血，这位国王未看见。于是，愈来愈多弹子，滚动在纽约、伦敦、安特卫普的高雅台球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