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奴隶制终结后的解放、契约仆役、殖民地种植园

废除奴隶制,有部分是因为他们深信倚赖自由劳力不只有助提升道德形象,

而且获利还会更高。但当事态的发展不如预期那么顺利时,

奴隶制的废除,就出现了奇怪的转变。

19世纪的西方社会,在观念上有了一独步全球的进步,即深信自由市场和人类自由通常不可分割。而这自由观念少数几项最光荣的成就之一,就是废除奴隶制:大英帝国于1833—1834年废除,美国于1865—1866年废除,其他地方则在19世纪的不同时期废除。许多人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废除奴隶制,但其他人之所以赞同,有部分是因为他们深信倚赖自由劳力不只有助提升道德形象,而且获利还会更高。但当事态的发展不如预期那么顺利时,奴隶制的废除(和涉及更广的劳工政策),就出现了奇怪的转变。

殖民地甘蔗园所带来的问题最大。英属加勒比海殖民地即将解放奴隶时,艾尔金勋爵(Lord Elgin)信心满满预言道,工资发放将使这些获得自由之身的奴隶工作更卖力,进而抛砖引玉,使全球各地的奴隶主跟着放下鞭子。但他大概不知道许多奴隶实际上的工作有多辛苦。在美国某些甘蔗园,奴隶一天吃下超过五千卡路里热量的食物,比攀登珠穆朗玛峰所要耗费的热量还高,却没有变胖。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什么都肯做,比如在无主的山坡地上耕种自给自足,或租个较好的土地种作物卖给当地市场,或从事农业以外的职业,但就是不愿留在甘蔗园工作。(刚获自由之身而已成为“真正”一家之主的男人,往往特别不想让“他们的”女人到田里工作。)有些殖民地立法机构急于压低劳动成本,于是立法规定刚获解放的奴隶得在甘蔗园“见习”(尽管他们不需要人来教他们如何砍甘蔗)。殖民地当局深信,基于趋利避害的普世理性法则,人为了怕挨饿,自会卖力工作,在开支上精打细算,但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殖民地当局一再主张,唯有非洲人和非洲裔加勒比海人不适用这法则;因此,这些奴隶出身的人仍“需要”接受强制劳役,直到他们已成熟到可接受市场导向的世界为止。这观念一旦落实,跟着也被用在新殖民地上那些从不是奴隶的非洲人身上。于是,在南非纳塔尔(Natal)的矿区,在塞内加尔的道路上,在其他地方,强迫非洲人付出劳力,都成了合理的事。事实上,尽管许多非洲人就和非洲以外的许多人一样,不愿将竭尽所能赚钱当作人生唯一目标,但还有许多非洲人之所以无意投身种植园,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正忙着生产本地市场所需的作物(20世纪初英国在南非的殖民地,就对此知之甚详,因而还禁止黑人小农种植市场作物,以保护白人殖民者的利益)。

但这类措施所提供的劳力仍不敷所需,即使新、旧热带殖民地引进的契约仆役也是如此。两百多万契约仆役(以印度人、华人居多),被运到加勒比海、印度洋、夏威夷、东非的种植园。还有更多人前往东南亚,只是他们所签的工作契约,条件差异极大,因而很难断定到底有多少人可被视作“契约仆役”。一如北美殖民地初期前来北美讨生活的白人契约仆役,这些新契约仆役要贡献一定期限的劳力(通常是五年),以偿还船费;与那些白人不同的是,工作期满所能领到的额外奖赏,通常不是一块地,而是他们许多人所拒领的返乡船票。

从一开始,就有一些人称他们是新奴隶,而这样的称呼,既可说对,也可说不对。他们的工作有期限,有工资可领,且签了合约(但如今很难断定他们签约时对这合约有多少理解)。他们仍是具法律地位的人,而非私人财产,因而有些政府在一些重要方面明确规范他们应受的待遇。前往大英帝国的船和乘客,至少都得接受最低限度的健康检查,因而,这些航程的死亡率,只有从中国到古巴这一基本上未受管制的航程的三分之一。有些殖民地要求输入的劳工里有三分之一是女人,使契约仆役得以发展出更类似其他移民社群的聚居区。最重要的,只要是实行法律的地方,主人就较不可能非法延长契约仆役的工作期限或克扣工资(工资最后增长到几乎和欧洲较穷地区房屋构架工人一样高,而比印度或中国的同类工人工资高出许多)。但法律大体上仍是主人的工具,例如旷工可能入狱,因而他们很难称得上是“自由工”。

但对种植园主而言,以往实行奴隶制的好处,终究一去不复返。在英属加勒比海地区,他们常抱怨印度契约仆役的每日产能,几乎不及非洲奴隶的一半。即使将思乡对契约仆役的影响考虑在内,由此仍可以看出当年奴隶受到何等程度的压榨,以及强制劳役一旦受到限制,即使只是些许的限制,就如何不可能再现这种产能。到了1920年,中国、印度已禁止“苦力买卖”,契约仆役不再是招募劳工的合法方式(但直至今日这仍存在,只是转入地下)。契约仆役存在期间,有些人靠这赚了大钱,有些契约仆役也改善了生活。契约仆役无疑改变了非洲许多地区、美洲和其他地方的种族混合比例,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招募工人的方式注定要失败。而这失败提醒世人一个难堪的事实,即光称奴隶制为“落伍”,无法解决某些非常现代之企业(和它们的顾客、银行业者等人)倚赖强制性劳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