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巧克力:从货币变成商品

如今巧克力是甜食,是人人消受得起的小东西,

但别忘了它曾作为王公、战士的饮料,充当货币的光荣日子。

1502年,哥伦布碰见一艘载运货物到别地做买卖的玛雅人大型独木舟时,知道自己已无意中发现值钱东西。有些玛雅贸易商不小心掉了一些杏仁状的东西,急忙将它们捡起,“仿佛掉下来的是他们的眼睛”。这些奇怪的豆子,玛雅人称之为卡卡瓦(ka-ka-wa),阿兹特克人改称之为cacao(可可),最后西班牙人以讹传讹称之为chocolate(巧克力)。

可可豆在中美洲作为珍贵商品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建立美洲第一个文明的奥尔梅克人(Olmec)食用可可,随后将此习惯传给玛雅人。可可树只生长在热带低地,可可豆通过贸易先后传到特奥蒂瓦坎(Teotihuacán)、阿兹特克这两个高地文明国家。它之所以成为人人想要的东西,除了因为味美,还因为稀有,以及喝后的药理反应。

过去,可可被视为兴奋剂、致醉饮料、迷幻药、春药。战士希望借助可可豆的可可碱,让自己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其他人则喝发酵过的巧克力饮料,整个人变得醉茫茫,如果用仍青绿的可可豆泡制,且饮用时搭配食用具致幻成分的墨西哥蘑菇(psilocybin mushroom),醉人效果尤其强。在某些宗教节庆时,人们就搭配食用这种蘑菇。蒙特苏马(Moctezuma)皇帝之类的人,则会在和后宫众多嫔妃行房前喝下这种饮料。这饮料还充当治焦虑、发烧、咳嗽的药剂。

味道也很重要。他们在巧克力饮料里加进许多香辛料,其中有些香料今人恐怕不敢领教。巧克力饮料通常加水泡成,饮用时普遍加进红辣椒,或状似黑胡椒的花,或能带来苦杏仁味的pizle种子,或石灰水。玉米用来使巧克力饮料变浓稠。玛雅人或阿兹特克人替这饮料加进蜂蜜、香草精时,那味道才似乎是我们所熟悉的。

巧克力在阿兹特克市场占有独特地位。人人都想一尝它的美味,但它非常稀有。天然的可可树林生长在热带低地,但住在这类地区的玛雅人,大多是自给自足的农民。今人已知玛雅有几座大城,但在这些大城里都未发现有市场的证据。剩余产品通过纳贡献给贵族。玛雅人有长距离的珍贵商品贸易,但未有证据证明存有重要的商人阶级。因此,墨西哥高地居民对可可豆的需求很大,产量却小。

事实上,可可豆非常珍贵且稀有,以致被拿来充当货币。阿兹特克经济大部分以面对面的实物交易为基础,因而可可豆代表着迈向货币化的重要发端。可可豆有时有仿冒品,证明了可可豆的确被视作一种货币。根据第一任西班牙总督的说法,空可可豆壳里塞进黏土,看起来“和真的没有两样,有些豆子品质较好,有些较差”。

以树的果实当货币,听来或许荒谬,但事实上,西班牙人在墨西哥中部沿用这传统数十年,在中美洲部分地区更沿用了数百年。在18世纪的哥斯达黎加,总督仍用可可豆当钱买东西。天主教修士是将可可豆引进欧洲的最大推手,而有些这类修士更曾建议西班牙也以可可豆为货币。以会腐烂的东西当货币,无疑很迎合这些批评资本主义和高利剥削的人士。

禁欲苦行的神父是最早将巧克力普及于西班牙和邻国者。巧克力在当时被视为天主教饮料,一如咖啡先后被视为穆斯林饮料、新教徒饮料。耶稣会士尤其着迷于巧克力,因而开始投入种植可可树,甚至因此遭民间竞争者指责试图垄断可可豆贸易。(出于同样强烈的热爱,巴拉圭的耶稣会士开始生产马黛茶谋利。)

巧克力最初是充当节制饮食用的宗教饮料而引进西班牙,但不久,就和在墨西哥一样,成为贵族打发闲暇、摆阔、标举个人身份地位的饮料。16世纪初的西班牙,巧克力饮料是加水、糖、肉桂、香草精泡制而成。两个世纪后,泡热巧克力时终于是加进牛奶。可可豆作为第一个获欧洲人青睐的提神剂,成为西班牙美洲殖民地最主要的外销农产品。

欧洲的帝国主义者能掌控配销和生产二者,而与哥伦布之前的帝国主义者(如阿兹特克人)不同。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驱动下,可可豆生产由墨西哥的野生树林转移到大面积的种植园。可可树在委内瑞拉、中美洲栽种,然后移植到菲律宾、印尼、巴西,最后移植到非洲。可可豆这时成为商品,而非货币。在18世纪之前,它一直是殖民地作物,但要到殖民地贵族阶层不再是其主要消费者,它的生产量才开始变大。随着女人、小孩开始饮用可可(1828年由荷兰人范胡腾[Van Houten]首开此风气),并在牛奶巧克力于19世纪后半叶问世后开始吃许多甜点,巧克力在异国落地生根,成为通俗食物。

如今巧克力是甜食,是人人消受得起的小东西,但别忘了它曾作为王公、战士的饮料,充当货币的光荣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