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天然橡胶的百年兴衰

如今的工业大国和军事强国，

大概不会因为没有巴西橡胶树而睡不安稳；

但愈来愈多的人靠这种古怪的多年生植物，

享受驰骋乐趣。

诚如大家所知，汽车使20世纪成为石油世纪，但诚如我们有时忘记的，汽车也使20世纪成为橡胶世纪。橡胶轮胎让汽车得以用超过八十公里的时速奔驰，而不会发出刺耳摩擦声，从而使汽车得以大受欢迎；但橡胶业本身其实已带人走过一趟狂野刺激的旅程。

橡胶首度成为热门商品，出现于19世纪末期的亚马孙雨林，该雨林里长着野生的巴西橡胶树（Hevea brasiliensis），也就是几种产胶乳的植物中最好用的一种。但橡胶的消费大户很快就觉得，从亚马孙大老远进口实在不理想。在多种林木杂生的原始森林里采收橡胶，实在很难有“效率”可言。在许多地区，橡胶树的平均分布密度，每英亩不到一棵，因而采收者得花很多时间从一棵树移到另一棵树，生产力因而很难提升。随着需求激增，价格跟着大涨，即使以美元的名目计价，天然橡胶于1910年达到史上最高价时的价格（每公斤十二美元），都比现今价格贵上约九倍。

橡胶的主要消费国，即当时的所有工业强国，在国内种不成巴西橡胶树，因为它是热带植物，而这些国家全位在温带。英国很快就着手将橡胶树移植到其位于马来亚（今马来西亚）的热带殖民地，在这里，英国人不只能掌控当地政治情势，还能清除原生雨林，开辟出只种橡胶树的大片种植园，且树与树排列整齐，树与树间距离在不妨碍其生长下达到最紧密。这省去了在亚马孙雨林从一棵树走到另一棵所“浪费”的时间，工人得以持续不停工作。荷兰人靠着美国资金的援助，在荷兰东印度群岛（今印度尼西亚）如法炮制。工人（大部分是引自南印度的泰米尔人和华南的福建人），日子过得并不好。原因之一是，清除茂密森林后，更多阳光得以照进地面的水塘，为传染疟疾的蚊子创造了绝佳的滋生环境（在这之前，疟疾在这地区很罕见）。疾病、食物与医疗不佳、往往动用残酷惩罚，使头几十年的死亡率惊人，在大部分庄园，每年有5%工人死亡，最糟的例子里，更有将近五分之一的工人死亡（后来的卫生立法和组织工会大大改善了这一情形）。土地的日子也不好过，单一作物耗尽森林养分，森林很快就需要大量施肥。但橡胶树欣欣向荣，长得远比在巴西时还好。两殖民地里拥有小块农田者，不久即仿效大种植园种起橡胶（但他们从未只种橡胶）。两殖民地的天然橡胶产量很快即占全球产量的三分之二，且一直持续到晚近。事实上，相较于工人、土地，橡胶树的际遇几可说是好得过头。橡胶树一旦成熟，就可以连续生产橡胶许多年而中间只需投下极少成本照顾，因此，大量栽种很快就导致生产过剩，1913年时价格已掉到每公斤两美元。自那之后，生产者常努力限缩供应量。

其他强权没有可供大片种植橡胶的殖民地。1920年代拥有全球85%汽车、消耗全球75%橡胶的美国，有一个热带殖民地，即菲律宾，但美国立法机构不愿为促进大橡胶园的发展而取消对土地所有权的限制。1920年代初，英、荷两国联手垄断价格，轮胎业巨子费尔斯通（Harvey Firestone）转而找上利比里亚，即由前美国黑奴的后代所统治的国家。他在那里租了约四十万公顷的地（约与美国特拉华州同大），兴筑基础设施，提供较低利息的贷款助利国政府偿还外债。利国政府接着向内陆的部落酋长指定人力配额，要他们各招募一定数量的人力；这办法招来奴隶买卖的指控，1930年更由国际联盟某委员会确认这罪行。利比里亚生产出大量橡胶，但仍远不足以满足美国的需求。在这同时，费尔斯通的朋友亨利·福特回到巴西，1927年买了约一百万公顷的地。但他的“福特兰迪亚”（Fordlandia）橡胶园最后一败涂地。野地里鲜少看到紧密相邻的巴西橡胶树，乃是为了避免某种害虫在橡胶树间蔓延开来（这些害虫不存在于利比里亚和东南亚，那些地方的大橡胶园因而得以欣欣向荣）。福特兰迪亚最后成为毛毛虫的现成飨宴，1942年遭废弃。在这同时，橡胶的缺货已促使其他美国企业家在南加州试种状似蒲公英的橡胶植物橡胶草（Kok saghyz）；1931年，因产量低且橡胶价格于经济大萧条时期暴跌而弃种（橡胶价格于1932年达到最低点，每公斤0.06美元）。境内也无热带地区的苏联，更着重橡胶的自给自足，因而尽管橡胶草无利可图，仍在中亚持续栽种了数十年。

橡胶草的先天局限，也鼓励了合成橡胶的试验。初期由德国人拔得头筹，因为德国人担心战事一旦爆发，英国皇家海军会切断其热带产物的进口；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人获得局部成功，1930年代进一步改善该产品（尽管战云密布，德国的法本化学工业公司仍让美国杜邦公司、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分享这方面的技术；后来通过同一协议，后两家公司协助法本公司制造品质更佳的飞机燃料）。但当时的合成橡胶除了较昂贵，品质还较差，特别是不适于用来制造必须负相当重量的轮胎（即使今日，合成橡胶又有进一步改良，且应用于大部分的一般汽轮胎，但卡车轮胎仍大部分使用天然橡胶）。这使它不适于用在飞机轮胎或坦克履带之类东西上，从而使军方仍渴求天然橡胶。

过去，还有一种办法解决橡胶短缺的问题。1930年代，日本既无热带殖民地，也无第一流的化学实验室，因此日本领导人决定，要在相互较劲的国际权力集团间确保国家安全，就得抢下英国、荷兰的马来亚、印尼两处殖民地，即使不可避免要和美国开战，亦在所不惜。

因为战争而使橡胶的主要生产国、消费国分属不同阵营，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最后一次。世人一度认为品质逐步改善的石化合成橡胶，最终将使大部分天然橡胶失去市场，但1970年代石油价格飙升，天然橡胶价格也跟着回升；自那之后，天然橡胶一直占有全球市场约三分之一。如今的工业大国和军事强国，大概不会因为没有巴西橡胶树而睡不安稳；但愈来愈多的人靠这种古怪的多年生植物，享受驰骋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