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1　只此一次：罗森费尔德家族传奇

过去，纵横各大洲的企业，

得以凝聚不散，靠的是血缘关系，

而非不具人格的股票。

在具法人地位的公司问世之前，合伙是最主要的商业组织形式。纵横各大洲的企业，得以凝聚不散，靠的是血缘关系，而非不具人格的股票。被居多数的族群视为“外来者”的少数族群，往往形成专门从事特定行业的封闭社群。外来者身份使他们得以游走于不同族群间，但也使他们易成为民族主义者、种族主义者攻击的对象。

就拿塞缪尔·罗森费尔德父子公司（Samuel Rosenfelder und Sohn）来说，这家贸易行总部设在欧洲的毛皮之都莱比锡，创立者塞缪尔·罗森费尔德于1820年代生于德国的诺德林根（Nordlingen）。他最初只是个小贩，每天凌晨3点前起床，前往周遭农场，趁农民下田干活之前与他们交易。他向他们买进多余的牛皮或他们所求售的任何兽皮，然后转卖给工厂。这些农民养牲畜，种庄稼，大部分供自己食用，因而他在每个农家即便能买到兽皮，数量也不多。塞缪尔日子过得很刻苦，直到去世时仍极节俭。他坐火车时搭三等车厢，住小公寓，没租办公室，而是在街头做生意。

19世纪中叶，塞缪尔孤注一掷，搬到欧洲的毛皮之都莱比锡。在那里，他窥见国际毛皮贸易的动态。在合成材料和高效率暖气技术问世之前，在貂皮大衣、海狸皮帽仍风行的年代，各式各样的毛皮、兽皮需求极大。许多较珍奇的动物仍靠设陷阱捕捉，但人工饲养取其毛皮，已渐成趋势。长毛皮动物的自然分布状态，使每个国家各有不同的毛皮特产，从而助长国际贸易。

在全欧各地商人云集的莱比锡大型交易会上，塞缪尔首度结识了其他地方的商人。他在那里建立的人脉，使他在其他市场取得信用。于是他派儿子马克斯（Max）为代表到国外（日后马克斯将继承这家莱比锡公司），他的另一个儿子阿道夫（Adolf）则搬到巴黎，自己开设毛皮公司，与这家德国公司仍有贸易往来（诚如后面会看到的，家族关系的向心力如磁石一样大）。俄罗斯诺夫哥罗德（Novgorod）的大型交易会，提供了供制作高贵毛皮大衣的狐狸皮、貂皮、紫貂皮、鼬皮。在土耳其的伊兹密尔（Ismir），塞缪尔买进数千张供制作手套的猫皮、狗皮（一般认为猫皮能治气喘）。兔皮来自意大利、西班牙、澳大利亚和阿根廷。

最初，罗森费尔德只是生产者与制造商间的中间人。毛皮、兽皮生意的荣枯易受时尚、气候、疾病影响，因此，他大部分利润的赚取，靠的是囤积居奇、等待好价钱时卖出，而非靠着薄利多销的有效率经营模式。有时这办法很管用。1920年代，该公司大量买进非洲猴皮，不久猴皮销路大好，借此赚了大笔钱。

渐渐地，他的公司也开始从事毛皮清洗、将兽皮分类、制成皮革的业务，为此雇用了十余名员工。但该公司基本上仍是中型的贸易行。20世纪初，该公司的经营核心是马克斯和他的三个儿子费利克斯（Felix）、古斯塔夫（Gustav）、尤金（Eugene）。他们年纪轻轻就接下赴欧洲各地参加交易会的工作。后来父子间出现争执，三个儿子出去创业，开设商行，但他们的商行取了和原商行一样的名字“罗斯费尔德”，想必会把客户搞糊涂。古斯塔夫和罗森费尔德父子公司仍有往来，但是远距往来。他于1920年代前往阿根廷，投资兔子和无尾刺豚鼠（南美大型啮齿类动物），然后迁居美国康涅狄格州的丹伯里（Danbury）。丹伯里是当时美国境内最大的帽子产地（该镇镇郊立有一大告示板，上书“丹伯里盖住天下人的头”），古斯塔夫在这里开设自己的公司。他将业务由毛皮扩大到兽毛，设立联邦毛皮公司（Federal Fur Company）。他将残余的兽毛卖掉，供人和羊毛一起纺成纱，制作高级衣物。他的姻亲罗格（Gustav Rogger），1931年在伦敦开分公司，后来转交儿子沃尔特（Walter）经营，罗格自己返回莱比锡。

欧洲几度遭逢危机时，该公司有时生意兴隆。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罗森费尔德公司卖俄罗斯羔羊皮与绵羊皮给德国国防军（Wehrmacht），赚了大笔钱。但这场战争也使该家族陷入分裂。人在法国的阿道夫，因为娶妻，成为法国贵族阶层一员，隐藏自己的犹太人出身，为法国打仗，但马克斯支持德军。战后，两兄弟几年不讲话。

相较于纳粹在德国掌权后该公司所面临的危机，这只是小问题。费利克斯心知纳粹当权后，犹太人前途堪虑，于是前往美国（尤金这时已死），催促亲戚罗格将该公司资产移出德国。这并不容易，因为德国政府禁止犹太人带钱出境。罗格照理应以低于行情的价格，将上等毛皮送到美国的古斯塔夫·罗森费尔德手里，到了美国，自然会有利润产生。不幸的是，罗格不知这计划，一心欲获利的他，一如任何有生意头脑者，将劣等毛皮送到美国，以便在德国获取更大利润。更不幸的是，罗格还来不及清理资产，就被送进集中营。

所幸，与美国的关系救了他一命。该公司犹太职员阿克曼（Joe Ackerman）勇气过人，租了一辆大黑头车，车头挂上醒目的美国国旗，大剌剌开进集中营，坚持求见指挥官。他几近狂妄的自信和沉稳笃定，使指挥官终于同意见他，然后他用钱疏通，让罗格获释，罗格最后前往美国。罗森费尔德父子公司从此不再是德国公司。家族成员逃往英格兰、以色列、瑞典、秘鲁、阿根廷、美国。公司本身分裂，散居各地的趋势，因政治上的种族歧视而更为加快。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古斯塔夫·罗森费尔德继续经营其公司一些年，将用来制作毛毡的兽毛卖给史泰森（Stetson）毡帽公司。但合成材料开始取代天然皮，皮裘和皮帽逐渐不再流行。到了1940年代末期，该公司停业，卖给竞争公司。为重振该家族的毛皮生意，古斯塔夫的两个外甥库尔特·乔皮克（Kurt Tschopik）、弗雷德·乔皮克（Fred Tschopik）做了最后努力。1947年，他们两人买下洛杉矶的斯宾塞兔子公司（Spencer Rabbit Company）。该公司宰杀兔子，贩售干兔皮和兔肉干。但到了1953年，他们也退出兽皮业，库尔特成为房地产经纪人，弗雷德成为大学教授。如今，塞缪尔·罗森费尔德的后代散居全球各地；但没有人继续从事曾让他们家族四代人投入，而业务涵盖三大洲的那个行业。罗森费尔德父子公司，被国际市场、世界历史的潮流冲散瓦解。长久以来备受他们珍视的家族关系、种族关系，促成该家族事业的覆灭和某些成员的丧命。但后人记得他们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