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没人性的买卖，道理何在

疾病和贪婪创造出四处离散的非洲人。

美国系移民所创造。我们每个人所受的教育都说，移民的奋斗和巧思，在荒野的美国大地上打造出文明。但少有人停下来思考，那些早期移民来自何处。事实上，在1800年前，越过大西洋而来的人中，可能每四个人里有三个来自非洲。一千至一千五百万的非洲人，如牲畜般被赶上悲惨的奴隶贩运船，运到大西洋彼岸。

对于这跨洋的奴隶买卖，我们每个人至少都略有所知。没错，那很不人道，没错，那有利可图。但有个问题鲜少得到思索，那就是欧洲人为何大老远将非洲人运过大西洋用于美洲，而非在非洲就地运用？毕竟这买卖的“漏损”（Leakage）非常高。据估计，在非洲内陆所购买的黑奴，能够熬过大西洋的越洋航行和到美洲后的头三年者，每一百名里不到三十名，况且，在航运过程中，水手死亡率达五分之一。

若将奴隶用于非洲殖民地，无疑会更有效率。他们了解当地的气候、作物、技术。奴隶制在非洲存在已久且甚广，那么为何要将他们运到遥远的另一个大陆？

答案似乎至为明显：欧洲人当时在美洲有殖民地，而在非洲没有。但这情况既是促成奴隶买卖的因，也是奴隶买卖所造成的果。欧洲人为何未先殖民非洲？毕竟欧洲人在更早以前就知道非洲。欧洲人殖民美洲之前，撒哈拉贸易已提供欧洲大部分黄金达数百年。欧洲人在欧洲以外所建立的第一个现代殖民地，乃是葡萄牙人于1415年所征服的非洲休达（Ceuta，今摩洛哥旁）。欧洲人对非洲水域的航行，比对跨海前往美洲的航行，了解更早且更多。

而且非洲的确有一些地方，适合欧洲人开发。最早的大面积甘蔗园，开辟于非洲的圣多美岛。16、17世纪时，约十万名非洲奴隶在圣多美岛上的甘蔗园、炼糖厂工作，而该岛上的庄园（fazenda）也成为巴西大规模外销复合体的原型（跨大西洋的奴隶运送，最终有约四成供应巴西的外销复合体所需）。

从地理、历史、逻辑的角度看，欧洲人理应将奴隶用于非洲，而非在美洲热带地区建立一个新天地。但揆诸历史，欧洲人直到1880年废除奴隶买卖后，才开始在非洲大规模运用奴隶。为何如此？

原因有一部分在于非洲人有大国家和先进武器可依恃，以对抗帝国主义入侵。非洲军人除了通过贸易取得火器，还早就拥有了马、轮子、铁，因而，在技术水平上，和欧洲人几乎不相上下。欧洲人虽靠火炮而略占上风，但诚如康拉德（Joseph Conrad）在《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里所清楚点出的，火炮只能打进内陆一丁点距离。

但这答案仍不足以令人完全信服。遭欧洲人征服的阿兹特克人、印加人，建立了比同时代欧洲人更大的国家和军队，但他们臣服于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剑和滑膛枪之下，却快得多。

有可能是价值观的问题？由于与非洲人通商已久，欧洲人可以通过贸易从非洲人那儿得到所要的东西，相对的，美洲印第安人在价值观上与欧洲人共通之处不多，因而对许多交易不感兴趣。

这主张不无道理。欧洲人通过在非洲的贸易，取得想要的主要货物。但欧洲人未能使非洲开放通商。西非社会当时仍未货币化，且要到19世纪末期才接受欧洲货物。非洲人对大部分欧洲货物不感兴趣，这点其实和美洲印第安人相差无几。

那么答案到底是什么？为何要将一千多万非洲人运到大西洋彼岸？主要理由是疾病。美洲印第安人未接触过流行病，对流行病没有免疫力。西班牙人将天花、麻疹一带过去，印第安军队和帝国就土崩瓦解。许多地方遭征服后只数十年，就有九成印第安人死亡。加勒比海地区的原住民，五十年内几乎死光。美洲境内没有本土流行病，因此西班牙人的存活率高上许多。但存活不代表一帆风顺。西班牙人和后来的北欧人不想做粗活，于是运来非洲人代劳。欧、非两地贸易活跃，非洲人接触欧洲疾病已有长久历史。因而，相对来讲，他们对天花较能免疫。

在这同时，疾病也保护了非洲，使其免遭欧洲人殖民。非洲人对天花、麻疹已有某些程度的免疫力时，疟疾、黄热病和其他非洲本土疾病却会要欧洲人的命。因此，欧洲人不想在非洲大陆建立殖民地，而只留在非洲沿岸孤立的小贸易聚落里。

白银和后来的糖、烟草，偿付了购买奴隶的开销，反过来说，要生产这些商品，又需要奴隶为人力。非洲、北美洲、南美洲之间于是出现一互补性的三角贸易。比起在非洲本地建立殖民地，将往往是被其他非洲人诱捕而来的非洲奴隶运到美洲，变得更有利可图，且更为安全而容易。疾病和贪婪创造出四处离散的非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