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加州黄金与世界

“如果那不是流着奶与蜜之地，

也是充斥着酒与钱之地，而有些人对酒与钱更情有独钟。”

马歇尔带着一群手下，替萨特在溪流里建造锯木厂，从而在溪里发现黄金。他第一次向手下提及，他认为他已发现黄金时，手下全耸耸肩，不予相信，回头继续干活。第二次提时，所有人仔细聆听；不久，这个名叫加利福尼亚的偏远居民点，就涌进大批淘金客（马歇尔发现金子九天后，消息就从墨西哥传到美国）。

加利福尼亚从1848年初只有约一万五千名非原住居民，两年后成为超过十万人聚居的热闹地区，四年后居民更暴增为二十五万人。旧金山的发迹、兴盛，速度一样惊人。从沉睡在遭遗忘的太平洋岸边，只有八百五十名居民的小聚落，很快即发展成浓妆艳抹的粗鲁女士，再发展成有三十多万新居民的高雅贵妇。这些居民挤居旧金山的山丘上和沿海地区。加利福尼亚的繁荣富裕，大大超过萨特治理时。相较于这些急速繁荣的故事，马歇尔发现黄金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就较少人知。早在好莱坞抓住世人的目光之前，在迪士尼、冲浪客、嬉皮、雅痞之前，“加州梦”就已风靡全世界。

事实上，首先来此淘金的不是美国人，而是外国人。萨特木材厂发现金子的消息传抵外国人耳里许久，美国东岸才染上淘金热。相隔遥远加上交通不便，使当时的加利福尼亚较接近其他太平洋国家，而与大西洋岸较疏远。即使是像卡森（Kit Carson，开拓美国西部的著名人物）这样大无畏的旅行家，都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将发现金子的消息从西部带到华盛顿特区。在当时，大部分的旅人，不管是坐船绕过南美的合恩角或驾着有篷马车横越平原，从美西到美东都要花上比这多一倍的时间。因此，马歇尔发现金子十个月后，纽约才爆发淘金热。那时，已有约五千名墨西哥人，从索诺拉（Sonora）徒步横越沙漠过来。更有数千名智利人、秘鲁人，从沿着海岸往南航行欲绕过合恩角的船只那儿听到这消息，加入这股淘金热。夏威夷、大溪地也有数百人前来淘金。诚如檀香山（Honolulu）某主编对加利福尼亚的描写：“如果那不是流着奶与蜜之地，也是充斥着酒与钱之地，而有些人对酒与钱更情有独钟。”

更遥远的地区得知这消息更晚，但就连他们也很快和美东人民一道奔往产金区。在那一年内，三十六艘船载了两千多名法国人前来（路易·拿破仑希望把境内那些失业而会危及他政权的无产阶级，弃置在加利福尼亚的产金区；为此，他开办全国性彩券以募集资金，最终成功甩掉将近四千名他的子民）。数十名被判流放到澳大利亚服劳役的英国犯人，也想办法逃出澳大利亚抵达旧金山湾，然后在该地组成令人丧胆的黑帮。前往加利福尼亚的各国人里，除了美国人，就以华人最多。中国虽远在太平洋彼岸，但这片大洋不是阻碍，反倒是便捷通道。搭快速帆船，三十天就可抵达。五年内，有约四万名广东人靠着赊票制（即先赊付船票抵美，然后以在美劳动所得偿还欠款的方式）前来。到1860年代，他们是金矿区里人数最多的民族。从二十五个国家涌来的外国人，总共占了加利福尼亚人口的四分之一。

这些淘金客在1848—1860年所挖出的黄金，比那之前一百五十年全球所挖出的还多。挖出的黄金很快销到国外；在那段时期，加利福尼亚人所需要的东西，几乎全部来自进口，物价是美国东岸的十倍。流出加利福尼亚的所有黄金，扭转了此前三十年的全球通货紧缩。钱币铸造量增加了五或六倍，进而促成此前前所未见的国际贸易荣景，世界贸易在1850—1870年间增长了将近两倍。加利福尼亚的金矿，也为黄金之取代白银成为世界货币的基准金属，铺下了黄澄澄的康庄大道。

类似加州这样原本无人闻问的地区，一转眼拥有惊人购买力，这种变化也促成了运输革命。众所周知，西海岸的诱人财富，大大加快了美国兴建大陆横贯铁路的速度，1869年，东、西分头兴筑的铁路于犹他州的洛根（Logan）相接。但加利福尼亚金矿对海运的影响更为重大。自秘鲁银矿于18世纪衰落后，南北美洲的太平洋岸即大抵遭排除于世界贸易之外。一年只有一些船来回往返于南美、中美洲的太平洋岸。加利福尼亚发现金矿后，突然间有七家汽轮航运公司连接巴拿马与纽约、加利福尼亚、南美、西印度群岛、欧洲、尼加拉瓜、墨西哥、合恩角（1855年巴拿马开通一条铁路，将横越这处地峡的行程缩短到不到五小时）。其他跨美洲的海上航路，运输量也增加许多。秘鲁和智利自此有了加利福尼亚这个市场可外销其小麦；死气沉沉的萨尔瓦多也是。更可靠且更便宜的航运，也让萨尔瓦多、哥斯达黎加、危地马拉西海岸所生产的咖啡，得以销往欧洲和美国东岸。希尔斯兄弟咖啡公司（Hills Brothers）、福杰仕公司（Folgers）开始在旧金山烘焙咖啡。

但南美洲外销畅旺并不全然是件好事。中美洲东海岸港口纷遭弃置。更糟糕的是，在这些国家，全因为外销畅旺导致地价升高，对劳力需求变大，进而助长土地集中在少数人，劳工权利受压抑，原住民受剥削。

萨特木材厂发现黄金，还把美国吸进环太平洋圈。美国船更常冒险进入太平洋，夏威夷成为美国贸易圈里关系更紧密的一员。再不到五十年，这个岛屿王国就成为美国领土。中国也慢慢提升其与南北美洲的贸易，但外人所垂涎不已的“中国市场”却一直令人失望。即使是长久以来对外国人心怀疑虑而不愿通商贸易的日本，也在1854年美国海军舰长佩里（Matthew Calbraith Perry）的逼迫下，对美开港通商。

加利福尼亚淘金热还标志着美国的国际地位自此将不同以往。美国只保有靠大西洋岸的十三个殖民地时，其目光一直是朝向欧洲，但如今，美国国土横跨东、西两岸[25]，其经济、战略眼光随之变宽广。南美洲突然间变成美国的“后院”，因为它就位在东、西两岸之间。接着，在中美洲建条运河连接两洋，就攸关美国的全国整合。赴加州淘金失败的沃克（William Walker），1857年当上尼加拉瓜（建运河穿过中美洲地峡的中意地点之一）总统，隔年离职；再不到五十年后，巴拿马运河区成为美国领土，将近一个世纪后才归还巴拿马。地位犹如巴拿马运河哨兵的加勒比海地区，也成了攸关美国战略利益的要地。太平洋（夏威夷、关岛、日本）突然间离美国海岸更近，太平洋事务对美国变得至关重要。

事后，马歇尔或许很后悔未守住发现金子的秘密。他的木材厂无缘实际运转，萨特的农业帝国遭汹涌而来的淘金客推翻。马歇尔死时穷困潦倒，萨特在宾夕法尼亚度过余生。早期定居加利福尼亚的西班牙殖民者后裔逃到加州南部，当地原住民几乎遭杀光。马歇尔未建成木材厂，反倒改变了加利福尼亚的面貌，促成世界经济全然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