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英格兰的海盗业始祖

英格兰以扩张为目的的种种投资中，

掠捕他国商船并非最大的投资项目，

获利却最大。

1550—1630年间，英格兰朝着日后成为世上最大商业帝国之路，迈出了最初的几大步。他们在北美洲沿海地区和加勒比海地区建立了殖民地，创立了著名的东印度公司（常被视为世上第一个跨国公司），该公司很快设置了许多贸易站。英格兰还成立了其他公司，以与非洲、利凡特（Levant，即西方人所谓的“中东”）、俄罗斯和其他地方贸易。英格兰总共投入约一千三百万英镑，成立数家追求海外获利的股份公司。但其中最大宗的一笔投资（超过三分之一），投入某种风险事业，即受政府特许并规范的海上劫掠事业，而西班牙和其属地为主要劫掠对象。

英格兰以扩张为目的的种种投资中，掠捕他国商船并非最大的投资项目，获利却最大。有位史学家估算，1585—1603年，投资英国海盗的收益，平均达装备海盗船所耗成本的六成（相对的，东印度公司的投资客，分红很少超过两成，而弗吉尼亚公司更是从没赚钱）。对商业活动原本心怀疑虑的投资客，之所以出资投入海外扩张，海上劫掠的刺激迷人是很大的诱因。

只要看似有利可图，商人都会投资，但这时候的英格兰贵族和地位仅次于贵族的中上阶层，仍有许多人鄙视商业，对于只从事贸易的企业，他们的投资少之又少。因而，针对他们而发的宣传小册，特别强调即使是消极投资客，都有机会借由协助英格兰私掠船削弱西班牙势力，为建立殖民地创造有利条件，从中不只获取利润，还能光耀门楣。因为随着殖民地的建立，使异教徒改信基督教的传教事业，以及其他非营利性的事业，随之有了开展空间。（有份针对某纽芬兰计划案而推出的小册子，甚至强调这计划将带来千载难逢的狩猎机会，于是向潜在投资客巨细靡遗地介绍了大部分人未见过的一种动物：麋。）

成就最不凡的海盗，例如德雷克（Francis Drake），种种荣耀及身（包括获授爵位），其丰功伟绩成为流行叙事诗歌、大报的讴歌、报道题材，甚至成为布道的内容，从而替创业投资计划书的撰写者，创造了不少现成可用的材料。非商人出身的投资客，通常出资不多（平均约为商人的一半），但他们的参与至关紧要，因他们的参与，原本可能一心只想着土地的贵族变成海军的有力支持者。最后，在促成西班牙、葡萄牙帝国的式微上，海上劫掠（包括英国、荷兰的海上劫掠）的功劳，大概比北欧诸强国还要大。

海上劫掠为何如此重要？原因在于欧洲近代初期贸易的本质。当时，除了日益蓬勃的波罗的海谷物贸易这个重要的例外，欧洲的海上贸易几乎全是奢侈品贸易，包括香料、金银、毛皮和高级纺织品，以及后来的奴隶和糖。这些货物非常值钱，因而海盗船只要攻击一个目标得手，就能有丰厚利润回港。航运成本只占这些产品的最终成本的一小部分，因而，将航运成本降到最低的诱因不大：与其节约对大局没什么影响的成本而可能招来海盗洗劫，不如配置更多船员和许多火炮以提升安全性。

为防海盗而加强武装，结果反倒又助长了海上劫掠风。因为每艘商船都配置武器自保，碰上收益不足而又有机会可劫掠他船以补足收益时，每一艘船自然而然立即变成海盗船。数百年间，有所改变的都是下场的玩家，而非比赛。

首先是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角逐霸权，然后是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抱走最大奖，接着是荷兰人、英国人以其人之道还诸其身，打败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相对的，中国、印度、阿拉伯商船较常载运混合货物，包括许多笨重的日常食物，且印度洋和南中国海上偶尔才会碰上海盗，因而，船上只配置少量武器。于是，这些贸易商虽然航海、经商本事高超，遇上东来之欧洲人那种武装贸易，根本措手不及而只能任人宰割。）

但渐渐地，一种新贸易在欧洲出现，随之出现一种新航运业。随着16世纪时荷兰境内城市开始以东欧进口的谷物为食，突然间海上出现了许多非常廉价、笨重而令海盗看不上眼的货物。没有了海盗威胁，定期航行于波罗的海航路的船长，随之得以较不必担心安全；由于谷物、木材等波罗的海贸易商品的获利空间相对较小，这些船长若不削减成本，根本无利可图。

不久，荷兰人开始建造一种名叫fluitschip的新船。这种商船速度慢，和其他欧洲船一样不适于远航，但比起同样大小的船只，它们所需的船员数少了一半，而且由于几乎不用担心海盗，波罗的海的荷兰船长可以充分利用这种船所容许的较低工资开销，增加获利。靠着一大队这种船，荷兰人很快就得以挺进欧洲其他水域，蚕食对手地盘。不久，荷兰人主宰了几乎欧洲所有非奢侈品的海上运输业务，埃及等地方的谷物运到南欧几座大城的航运路线，也掌控在他们手中。借由掌控了民生物资的贸易，荷兰人得以顺势成为欧洲大部分港口里势力最大的贸易社群。（战时，任何船都成为攻击目标，这时，荷兰人以专为护卫船只而造的战船，护送fluitschip商船。以战船搭配专为贸易而造的新式商船，至为合理。）

南欧的海上强权，由于在欧洲内部航路上的势力遭削弱，在洲际航路上又遭海盗劫掠，一一垮台，剩下荷兰人和仿效荷兰人的英国人争夺海上霸权和商业霸权。

最后，英国人胜出；而为了让竭力节省成本的商船（和日渐蓬勃的美洲农产品之类笨重货物的长距离贸易）有安全的海上环境，英国人设立了一支常备海军，矢志肃清全球各地的海盗，而这时候的海盗，大部分是遭推挤到国际海运业边缘的非欧洲人。在这个新秩序下，任何武装贸易船都会受到英国海军（以承袭德雷克和弗罗比舍[Martin Frobisher]传统遗风而自豪的海军）怀疑和骚扰。但事实上，英国海军在打造的世界，更类似于近代以前亚洲的世界，而英国海军那些赫赫有名的先驱，其实远更类似于它这时所斥为罪犯而欲打击的人物。

这两种英国水手，都是从海盗这角色分道扬镳演化出来；没有了海盗，这两种水手都不可能在最后成为海上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