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夏威夷如何成为美国第五十州？

兼并夏威夷是

“为糖所有，为糖所享，为糖所治”。

蔗糖、一名德裔食品杂货商、萨克拉门托河的黄金、共和党的保护性关税，如何使波利尼西亚的一处天堂，变成美国星条旗上的第五十颗星星？1778年库克船长（Captain Cook）替夏威夷群岛取了桑威奇群岛（Sandwich Islands）这个乏味而不恰当的名字，但在这之前，远离世界贸易路线的夏威夷群岛，虽默默无闻，却已是繁荣富裕之地。这位英国船长将夏威夷王国慢慢带入世界经济，但外界几不需要他们的主要产品面包果和檀木，而夏威夷人也少有东西有求于外。改变的动力将来自美洲，而非欧洲。

加利福尼亚萨克拉门托河发现黄金，替美国西海岸带来数万消费者，也引来卖东西给他们的商人。其中有位新近到来者是个德国移民，名叫施普雷克斯（Claus Spreckels），于1846年来到南卡罗来纳。他在查尔斯顿（Charleston）一家食品杂货店苦干实干，最终买下该家店铺，数年后，因为更大的抱负，他来到纽约，在这里，他的新食品杂货店生意一样兴隆。“黄金州”加利福尼亚的无限机会令他憧憬，于是他在1856年搭船抵达旧金山，欲从矿工身上赚钱。

施普雷克斯不是那种小有成就就满足的人，他要赚十足的大钱，于是靠着做买卖赚了一些钱之后，他把事业扩及炼糖。他的总公司设在西海岸，货源自然转向太平洋地区的蔗糖生产者，而非加勒比海、路易斯安那这两处美国历来取得蔗糖的地方。

于是，夏威夷那些新教传教士的后裔（比其先民更关注现世福祉的后裔），开始种植甘蔗以满足新需求。甘蔗改变了这群岛的面貌。外国人（美国人居多）开始大批购买土地以辟为甘蔗园。库克船长首次来到这王国时，原住民有约三十万人，但一百年后已减为五万人。由中国引进的契约工，人数很快就超越原住民。

1876年美国与夏威夷签署贸易互惠条约，赋予夏威夷蔗糖在美国市场享有优惠地位之后，这一转变速度加快。夏威夷的蔗糖产量在接下来二十年里，暴增将近十九倍；且几乎全输往美国。二十五年的蔗糖荣景，使美国人掌控了夏威夷八成的甘蔗园，原住民人口降为三万五千人。原住民在自己家园反倒成为异乡客，因为他们既不拥有土地（美国人掌控了蔗糖生产，华人掌控了稻米，葡萄牙人掌控了牛），也未拥有在夏威夷繁荣糖业里发达起来的公司；甚至没在甘蔗园里工作。

施普雷克斯一手促成这其中大部分的成长。在茂伊岛，他开辟出世界最大面积之一的甘蔗园，掌控该岛大部分灌溉设施和码头，立电灯，设大工厂，铺设铁轨。他与夏威夷王国最大的出口商合作，夏威夷许多蔗糖的生产都靠他的资金。然后，他所经营的施普雷克斯海洋航运公司（Spreckels Oceanic Line），将他旗下的糖和其他种植园主的糖运到加利福尼亚，由他的炼糖厂完成最后加工手续。为高枕无忧，他成为国王卡拉考阿（Kalakaua）的主要银行家，是夏威夷王廷里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国王卡拉考阿对美国人很友善。1874年，他成为首位拜访美国的夏威夷在位国王，在纽约轰动一时。但与这位国王闹翻后，施普雷克斯的政治势力和经济帝国随之岌岌可危。传说施普雷克斯和国王、两位来访的海军将领玩夏威夷纸牌游戏，在牌桌上，施普雷克斯吹嘘如果玩的是扑克牌，他手上的牌（三张老K和两张较小的牌）会赢。握有三张A的英国海军将领不以为然，但施普雷克斯不为所动，声称他有四张老K，所以会赢。有人问他“哪来第四张老K？”施普雷克斯大言不惭地回答，“我就是那第四个老K [27]。”

食品杂货商出身的施普雷克斯如此狂妄，叫国王卡拉考阿大为不悦，当场离席，开始密谋削弱美国的影响力。他的第一步是1886年，在伦敦（日益关注这群岛的欧洲重镇之一），筹募到一笔贷款。

伦敦贷款令施普雷克斯忧心。更令他寝食难安的是，美国于1890年施行麦金利税则（McKinley tariff）所带来的影响。为促进与拉丁美洲、欧洲的贸易，这一关税法明定，凡是签署贸易条约者，都可享有蔗糖免关税待遇。这协议形同剥夺夏威夷原享有的优惠地位。更糟的是，国王卡拉考阿不愿接受美国针对互惠条约所设定的严苛条款。美国总统哈里逊实际上想将夏威夷王国纳为受保护国，将珍珠港据为己有。不签这贸易条约，茂伊岛的蔗糖将因高关税而被排除在美国市场之外。

唯一的出路就是并入美国。如果夏威夷并入美国，甘蔗园主将不只享有蔗糖进入美国的免关税待遇，还可通过协助路易斯安那甘蔗园主，大发一笔意外之财。

令人意外的是，大部分甘蔗园主起初不愿并入美国。他们担心美国人的种族歧视观念，将阻止华工移入夏威夷，一如在加利福尼亚所发生的情形。施普雷克斯之类的炼糖业者，担心并入美国将促成炼糖厂在夏威夷群岛上出现，从而打破他们在美国西海岸经营炼糖厂的独占地位。

但1891年，民族意识浓烈而意志坚定的女王利留卡拉尼（Liliuokalani）继承王位后，居人口少数的外籍甘蔗园主一反初衷，转而同意并入美国。小撮外国人掌控夏威夷王国八至九成的财富，但在选举制度下，原住民仍占选民绝大多数。甘蔗园主担心女王会和其本土子民站在同一边，削弱糖业巨子统治集团的势力。于是兼并派和美国领事史蒂文斯（Edwin Stevens）合谋，安排在境内发动政变的同时，让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水兵登陆。女王遭推翻，其间几无流血。新政府由多尔（Sanford Dole）领导，这位身为传教士之子暨夏威夷糖业大王詹姆斯·多尔（James Dole）堂哥的统治者，上台后致力于并入美国。

最初，兼并一事遭强烈反对。瓦胡岛上的保皇派扬言要取施普雷克斯性命。他们在这位糖业大王的檀香山豪宅上，贴上写有鲜红文字的告示：“金和银阻挡不了铅”。美国也爆发了反帝国主义的声浪，而总统克利夫兰以那场政变系由小撮人士推动为由，拒绝兼并夏威夷群岛时，就注意到国内这股民意。

但四年后的1898年，美国总统麦金利（William McKinley）还是将夏威夷并入美国版图。诚如《民族》（The Nation）杂志所指控的，兼并夏威夷是“为糖所有，为糖所享，为糖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