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热带地区的一名英国贸易商

巴西，的确是追逐名利的英格兰人施展抱负的绝佳国度。

如果你是个年轻的利物浦贸易商，手头有些资金，想出去闯闯，创一番事业，这时是1824年，你要协助率领英国贸易商，在南美洲攻城略地。你知道巴西，知道这个富藏甘蔗与黄金的著名宝库刚刚对外开埠通商，独立才三年。你已听到有贸易商提及要前去巴西，善加利用这新商机。而且跟巴西人贸易，再不必通过葡萄牙中间人。

事实上，身为英格兰人，你将享有葡萄牙人所没有的特权。1810年，葡萄牙国王与英格兰签署条约，以感谢英格兰人在拿破仑军队入侵葡萄牙时，协助他和文武百官逃到大西洋彼岸的巴西避难。因此，身为英格兰人，你将可以进入英格兰人经营的特殊法庭，将享有特别低的关税优惠。只要别太招摇自己的信仰，你到了巴西仍可以信你的基督新教。在利物浦土生土长，你认识许多英国制造商的产品贸易商和代理商。你跟他们有共通语言、习俗，受他们信任。你将可以担任寄售代理人、装运代理人，并将有特许渠道取得英国的出口贷款。

这一新商机看来大有可为，但你知道风险不少。这个新独立的国家纷扰不安，而且因为国际糖价暴跌，米纳斯吉拉斯州（Minas Gerais）著名的金矿枯竭，该国经济已萧条将近十年。

眼前有个前景看好的新产品，或许可解救巴西和你。欧洲人喝咖啡到现在已超过百年，而且消耗量愈来愈大。在18世纪的大半时间里，海地是全球最大的咖啡产地，但一场血腥的社会革命[14]，葬送了海地咖啡生产的龙头地位。古巴、牙买加继之而起以取代海地，已颇有进展，但两地都没有巴西所拥有的广大肥沃森林和为数众多的奴隶。咖啡在将近一百年前被引进巴西，这时里约热内卢的丘陵上已是漫山遍野的咖啡园。你觉得，巴西的确是追逐名利的英格兰人施展抱负的绝佳国度。

但在这异乡做生意，你会碰上什么问题？所幸，巴西在许多方面已经欧洲化。受葡萄牙人殖民统治超过三百年，巴西采行葡萄牙法律和习俗。作为外销导向的殖民地，巴西经济长久以来锁定外国市场。但巴西也是全球最大的奴隶社会，拥有奴隶超过百万。当然，你不必担心在奴隶国家做买卖是否有失道德。但奴隶文化会对你做生意赚钱带来什么困扰？

巴西没有银行。除了以政府为主要放款对象的国营巴西银行，贷款都是看个人交情。贷款通常利息高，期间短，且要以奴隶为担保品或靠种植园主的个人信誉才能借到钱。咖啡园主虽有大片土地，但乡间不动产不能充当担保品，因为土地划界不明确，契据有瑕疪，而且法律体系是种植园主所精心拟定，要取消抵押品的回赎权利，几乎不可能。在这种种因素下，除非与园主个人有交情，否则不可能借钱给园主。内陆运输条件非常糟糕，可能好几星期走了数百上千公里路，还很难见到种植园主。

一群中间人应运而生，负责移转信用，将咖啡运到港口，代收账款，从中抽取佣金。巴西人称这类代理商为comissário。这些人大部分是葡萄牙人，从你和其他出口商那里借钱，转而替他们的咖啡园主客户开立账户。他们把运抵里约的咖啡卖给装袋工，装袋工将咖啡混合、装袋后卖给你。但你得仔细检查这些袋装咖啡，因为这里没有政府或咖啡交易所检查品质。事实上，采摘者和种植园主将枯枝、石头塞进装运的咖啡里，早是众所周知的恶行。此外，这里没有品质标准，没有一致的土地丈量标准，且信息短缺。政府鲜少涉入内陆，种植园主记账很少确实，因而咖啡产量的数据极不可靠。还有一非常严重的缺点，即咖啡产量因年而异，前后年相差有时超过50%。由于没有仓库（不管是哪种大小的仓库），产量过剩可能导致价格暴跌，歉收则可能使价格暴涨。

在英格兰，有些客户发给你九十天期的票据，供你支付账款，借钱给抽佣代理商。巴西长久以来作为殖民地，且为输入约三百万黑奴付出庞大开销，因而当地几无资金可借，你得向国外借款。

当然，这对你有利，因为你的优势就在国外关系。但要把咖啡卖到国外，会面临一些严重问题。里约当地的供应与价格变化莫测，国际价格也是。欧洲或美国都还没有咖啡交易所。价格是在街上当场敲定。最新价格的消息，可能要等几个月，以由快速帆船送抵里约。而且船何时会进港以运走你的出口咖啡，不是你所能确定，因为没有定期停靠里约的航线。所幸工业革命正替咖啡开辟广大市场，那市场之大足供你和古巴、牙买加、爪哇的竞争同业分食而绰绰有余。

较不确定的是进口贸易，而你也玩票性质地在做些进口贸易。该国人口绝大部分住在乡村，奴隶可能占了人口三分之一，且大部分人不用货币交易，因而国内市场很小。供货无法确定，不只是因为船期不稳定，还因为码头、灯塔破旧，致使货物常在运送途中毁坏。海关则是糟得让人摇头！即使识时务用钱打点过，货物仍可能留上几星期才放行。此外，由于运送缓慢，货币不多，巴西、葡萄牙的零售商要求取货后六个月才付货款。在这个新市场，如果对某些产品的需求估计错误，你可能血本无归。当地法律制度让人很难撤销赎回抵押品的权利。

在这样的客观环境下，你和你的英格兰同业将能掌控整个19世纪的贸易，也就不足为奇；叫人惊奇的是，你冒别人所不敢冒的种种风险，头一个去开创咖啡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