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勇于移民的华人！

在蒸汽动力发明之前，

华人的志愿移民人数高居世界之冠。

哥伦布发现美洲后，其他欧洲人跟着过来。当时的欧洲，一如任何地方，有许多人没地、没资源、没机会，开拓杳无人烟的南北美大陆，因而叫他们怦然心动。1800年时，也就是美国已脱离英格兰独立而拉丁美洲许多地方也快要脱离西班牙掌控之际，前所未有的庞大移民潮加入这场冒险，创建新社会，同时纾解欧洲的人口压力。

哦！对不起，上面讲的全别当真；你的高中教科书里或许就这么写，但大部分不实。事实上，1800年前涌进美洲的人潮并不突出，至少在人数上是如此。1500—1800年间，约有一百万至两百万人来到美洲，相对的，有八百多万非洲人通过奴隶买卖被送到美洲（欧洲裔占北美洲人口的绝大多数，源自非常高的生育率，也就是美国著名政治家和科学家富兰克林所说的“美国乘法表”——American multiplication table，而悲惨处境和找不到婚配对象使非洲裔人口下降）。事实上，美洲某些地区之所以需要奴隶，完全是因为许多最优质土地遭特权人士和有权有势者抢走，辟为大片种植园后，该地所能提供的工作类型，从欧洲吸引不到足够的人前来。反倒是常被视为安土重迁、不肯轻易迁离世居地的华人，更有助于我们了解人类远离家乡寻找无主之地的历史。在蒸汽动力发明之前，华人的志愿移民人数高居世界之冠。

就从人数来看，或者从今人所知的数据来看。1500—1800年间，光是中国西南边疆，就有约四百万华人移去，开垦未经开垦的土地，赶走原居当地的部族。光是17世纪中叶，就有一百多万人移民到满洲（有些是志愿，有些不是）；18世纪时，清朝禁止关内人民再移民满洲，但根据1779年所调查遭开垦的土地面积，显示又有至少一百万人涌入。还有一些华人渡过海峡到台湾，或前往其他边远地区。四川算不上是新发现的边远地区，但经过17世纪中叶战争、瘟疫的摧残，四川再度出现无人占有的空地，于是约两百年间，它一直是最热门的移民地点（关于外地人移入四川的历史，今人所知不多，这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迁离故乡？那些中国移民并不比当时的欧洲移民穷或处境悲惨；一般来讲，他们或许甚至比前工业时代的西方人富裕些。他们所找到的土地无疑没有更富饶；他们所受的苦也未必少于那些横越大西洋者。

就某些情况而言，政府政策是答案所在。这其中有些移民（例如前往西南边陲的约一百万人）是士兵和其眷属，是奉政府之命派往该地，以巩固中国对局势不靖地区的掌控。在其他地方，边远地区因天灾或人祸，人口减少，而成为移民的目标，且官方往往赞助志愿性移民，即提供免费种子和具繁殖力的牲畜（以繁殖役畜），协助建设灌溉、防洪设施。最重要的是，官方保证遭废弃或新开垦的土地归移民所有，且常免除这类土地的赋税。

但对于真正新发现的边远地区，政府往往没那么乐于协助移民，甚至还阻止移民。移民台湾和满洲遭官方禁止了很长时间，因为政府欲保护那些地区的原住民，或至少省掉来日镇压叛乱的成本。满洲是满族的发祥地，满族就靠着在那里练就的精湛骑术、武艺入主中原，建立清朝，因此清朝政府保护该地，不让外人进去。此外，满洲森林出产人参，那是皇家所独家垄断、有利可图的商品。移民满洲者会改种大豆、小麦，或许能增加粮食生产，喂饱人民，但无助于增加皇帝的私人财库（在美洲，情形相反，通常是殖民地的作物，糖、烟草、咖啡之类，占对外贸易的大宗，对政府税收的贡献远大于毛皮和兽皮）。

台湾也有对外出口（原住民将鹿皮和其他森林产品卖给1600年后抵台的荷兰贸易商），清政府担心太多农民将森林开辟为农地，将制造出可能难以收拾的反清同盟。因此，尽管情势显示政府根本无法禁绝内地人移民台湾，官方仍极力保护原住民，务使他们毫无损失。例如官方规定内地农民可开垦土地，但不得拥有该土地；农民或许取得永久的地上权，且获准出售、出租或转让这些权利，但土地本身仍归原住民拥有，因而原住民可以收租，从而可以局部弥补森林变小的损失。一旦认定移民推逼太甚，引发动荡，官方愿和原住民联手，用武力恢复现状，这在美洲几乎是不可能见到的。

那么为什么离乡讨生活的华人会比欧洲人多？只要移民，几乎立即可得到自己的土地，无疑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在欧洲人所开辟的许多殖民地，有权有势者可以将所有土地占为己有，平民百姓因此只能寄望替他们充当仆役一段时期以偿付旅费之后取得土地。还有一个原因，一个与大部分人的刻板想法大相径庭的原因，那就是华人移民创业之初，不像大部分欧洲人那么受束缚。在法国大革命之前，许多欧洲人受法律约束而离不开土地或封建领主，或离不开两者。即使有权离开者，往往无法出售地产以筹措渡海的盘缠。相对的，绝大多数中国农民是小自耕农，或者与地主的关系属契约关系而非臣属关系的佃农。在经济领域，他们比同时代的欧洲农民更为自由，也就是说，别的自由不谈，他们在迁徙上更有自主权。欧洲农民和工匠在这方面“赶上”华人移民，要到19世纪其中许多人因动乱而无以维生，他们才拥有同样的迁徙自由，开始大规模迁移寻找新天地。今人就根据后来这样的移民规模，回头替殖民美洲的头三百年史套上不符当时实情的移民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