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论奴隶制的经营

在古代各国家中,由于财富的增加以及更加讲究奢华和悠闲,宗法式的经营便为奴隶制的经营所代替。因此,人民的福利和人口受到了很大损失; 耕种土地没有好处了。罗马的地主由于没收被征服民族的土地,扩大了自己的财产;希腊的地主由于经商积累了大量财富,便放弃了手工劳动,随后甚至开始轻视手工劳动。他们定居在城市里,把自己的土地交给管理人和奴隶

①的监管人去经营;从此,大部分农村居民的生活条件就变得令人无法容忍

了。作为联系两个社会阶层之间的劳动,一变而为两个阶层之间的壁障了, 轻视和冷酷代替了关怀;残酷的刑法有增无已,即使奴隶主的手下人也能随便向奴隶发号施令,奴隶死上一个或几个对于管理人的财富毫无影响。奴隶由于挨饿、受虐待、以及劳动得不到合理的报酬,对主人的事情便失去了任何兴趣,甚至可以说毫不关心了。他们不但不关心土地的产品,他们看到他们的压迫者财富减少,或者遭到失败,往往是暗暗称快。

人们认为能够不给那些为自己做工的人发工资,就是最大的节约;不过, 总得给那些为自己做工的人饭吃的,不管主人怎样吝啬,也不能不使奴隶的生活资料差不多和自由人的一样。在奴隶方面是绝对谈不到节约的,如果人们拒绝供给他们某项需要,他们就会随便浪费敌对者的财产。况且,奴隶还需要购买;买奴隶花费的钱所能收到的利息也需要考虑,并不是要考虑自己付出的钱,而是考虑应该从这笔款上节约多少。心理学家曾经指出:劳动者的愉快心情会增加他的力量,并且会使人感觉不到劳累。根据这一原则,自由人和奴隶即使力量相等,自由人的劳动总会比奴隶的劳动强。大约在公元四十年科鲁迈拉曾经写过,他建议地主们要在自己本人能够直接领导的情况下来使用奴隶;如果地主本人不愿意住在乡村亲自管理自己的工人,那就要把自己较远的土地租给自由农民和小农。①

科学研究和经常观察真正促进了农业理论的发展;但是,农业的实际情况却是急转直下,所有的古代农学家常常为这一点发牢骚。①那种促进农业进步的智慧、感情和热诚完全从土地的劳动上被夺走了。收入减少而开支却更多了,于是人们便设法节约劳动力,而不考虑如何增加生产。奴隶在把所有的自由农民从田地上挤走以后,他们自己的人口也迅速减少了。在罗马帝国衰亡时代,意大利的人口不比现在 Agro romano②的人口减少得少,同时, 那里的人也处于最痛苦和最贫困的境地。

① 有人谴责美国居民唯利是图,但不关心他们的买卖。他们只懂得宗法式的土地经营;可是,有一种特殊情况证明了这个规律:在美洲,土地本身就是一种经常的投机对象。农夫不希望过只得温饱的生活,而是希望发财致富;他卖掉了自己在弗吉尼亚的土地而移到肯塔基去;然后再卖掉肯塔基的土地到伊利诺斯境内去安家。他一直像交易所的经纪人一样不断地投机。他通过这种种活动得到大量财富,但却败坏了道德品质,应该维护原有的道德的阶级终于被汹涌的急流卷走了。一个小小的民族竟分布在一片广阔的大陆上, 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不能把它同古老社会的逐渐而缓慢的进步过程等量齐观。

① 科鲁迈拉为了和 coloni(小农)相对而称为 villici(佃农)者。

① 科鲁迈拉:《论农业》,第 1 卷,第 7 章。

② 同上书,第 1 卷,序。

公元前 73 到 71 年发生的奴隶反抗战争,使罗马人理解到依靠被他们弄得贫困和失望的人来维持生活的危险。庞培战胜了斯巴达克斯,但是,有无数的奴隶遭到死亡,于是奴隶主们恐慌起来,宁肯放弃一部分自己的收获, 也不愿意在自己的土地上增加敌人。意大利几乎完全不种小麦,罗马必须依靠非洲和埃及输入粮食。此外,人们在罗马和在墨西哥湾一样,都感觉到奴隶制的经营不贩卖黑奴便不能维持。强迫劳动,供给恶劣的饭食,滥施酷刑和各式各样的压迫,很快地就会使沦为奴隶的人民遭到灭绝。在罗马帝国的军事力量兴盛时代,进行奴隶买卖的主要是罗马的军队。我们可以在

《Commentaires de César》③中看到,凯撒有多少次把自己所征服的整个民族在罗马执政官的长矛下全部卖出去。莱茵河和多瑙河,非洲和幼发拉底河流域都是奴隶市场,从那里购买意大利、高卢和希腊的种田人,这是一种血腥的买卖。①但是,胜利解放了被奴役的罗马人。罗马的很多省份曾经受到野蛮人的多次侵袭,因为野蛮民族受尽罗马军队惨无人道的蹂躏,被他们从各个农庄抢走了大批奴隶,把他们卖到较远的省份去,或者带到日耳曼; 当阿拉利克和拉达盖丝通过意大利的时候,他们的军队收容了许多操条顿语的人和许多自称哥特人或日耳曼人的奴隶。几乎同时在高卢、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巴格达人的叛乱也证明对山地人的压迫并没有因为山地人的人数减少而停止,奴隶制土地经营的危险仍然存在。

由于这种残酷的制度,几乎整个民族都被灭绝了。除了在罗马再也找不到罗马人了;除了大城市里便找不到意大利人了。只有零星的奴隶还在乡间放牧一些羊群:江河决了口,森林延伸到草原上,豺狼野猪重新占据了古代的文明王国。

在墨西哥湾殖民地所实行的土地经营制度也是以这种残酷的奴隶制度为基础的。这种经营制度同样使那里的人口大大减少,使人类变得愚昧无知, 使农业陷于衰落。的确,黑奴的买卖代替了野蛮移民的地位,因为移民的野蛮行为每年都使那里的农业人口显著减少;而且这种经营方式使劳动者经常处于极端贫困的境地,而有闲阶级却拥有一切,纯收入在一个相当的时期是很多的。但是,人们所唯一依靠的总收入,却总是比用其他经营方式所能得到的低;土著居民有八分之七以上过着悲惨的生活。

此外,令人实在难以理解的是,这时纯收入和殖民地的总收入都大大减少了,可是移民却依然顽固地保持着奴隶制的经营方法。安的列斯群岛的土地比法国的土地不知肥沃多少倍,强烈的阳光使那里的植物长得非常茂盛, 在一块很小的地方就能够生产大量的产品。全世界都欢迎这里的产品;政府的开支和军费都由母国负担;然而,殖民地却全凭在整个法国市场上所获得的食糖和咖啡的专利权来维持自己的大农场;虽然对他们的优待很多,土地却毫无价值,大农场的价格,只等于开办农场时所投入的资本。因为,奴隶制的经营方法的缺陷足以抵销土地肥沃、气候适宜、豁免税收和专利权等一切优越条件。

对奴隶的统治并不是一项权利,只是一种掠夺,只不过在一些国家里由于某种情况不受法律制裁罢了。奴隶主和大农场主往往张口就是他们的权利以及他们的国法对他们产权的保证;但是,法律的缄默决不能改变行为的道

③ 在意大利,意思是“罗马的农村”。即现在的康帕尼亚地方。——译者

① 《凯撒评述》。

德准绳;不惩罚霸占他人财产,并不能抹煞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土地的所有权只是法律为公众的利益而允许的一种让与权;但是,每个人对自己的人身,以及对自己的劳动果实的权利是在有法律以前就已经存在的。奴隶不止是在他被迫沦为奴隶那一天受到剥夺的,而是经常受剥夺的,因为他天天都不能得到自己当天劳动的报酬。惩罚和苦刑是奴隶主在奴隶敢于反抗时所惯用的手段,这同样是法律不加惩罚的新罪行,因为这关系到奴隶主本人的利益。欧洲奴隶主的这种行为既违反自然法,又违反祖国的成文法,因此他们在这一问题上的罪行,是无法抵赖的。立法者只是由于这些违法行为碍不着自己才不加以惩罚;奴隶主和奴隶如果回到法国和英国,奴隶将受到一般法律的保护,而奴隶主对奴隶所干下的每一件违法行为都要像他侵害其他任何公民的权利一样受到制裁。因为在安的列斯,成文法并没有明确批准自然法中最明显的规定,奴隶主当然可以要求不追究过去虐待奴隶的罪行,但是, 他没有任何权利要求法律永远不保护全体人民,或者不惩罚一切违法行为。如果他明知故犯地接受劫掠来的财产,如果他故意犯下屡屡发生的违法行为,而这种违法行为的性质又是他所绝对不能忽视的,那完全是他个人的错误。今天,国家就应该赔偿奴隶所受的损失,就因为他是长期受剥夺的、而且是不合理的法律使他受到剥夺的。

当然,解放奴隶的问题,用其他经营方式代替奴隶制的经营,特别是在

关于有效地保护处于长期被压迫地位的种族方面,在消除我们的道德沦丧所造成的后果方面,是有些困难的。立法者如果已经使黑人变得愚昧无知,或者要使他们得以进入文明社会,就有责任先把他们提高到一般人的地位,然后恢复他们的权利;立法者应该教育这些黑人,使他们逐步获得解放,以免这种过渡时期过于迅速,反而对他们有害。然而对奴隶主则什么也不必做; 从理论上讲,他们的产权只是通过一系列的罪行得来的,不应得到任何保障; 从事实上讲,在今天,他们这种产仅已经没有任何效力。的确,殖民地的垄断权应该取消,所有的港口不论在印度群岛或美洲大陆上都应该为那些用自由的双手生产出来的咖啡和糖而打开大门,奴隶制的耕种耗费很大,经不起竞争的打击;应该从安的列斯撤出欧洲军队,不许再有外国军队在那里保护白人去奴役黑人,必须使一切白人在军队撤出以前迅速回国。今天黑人已经不是一项财产了,而是白人灭亡和遭受危险的原因。为大农场主创造收入的不是奴隶,这种收入是完全从欧洲的消费者口袋里得来的,因为殖民地的产品都是根据专利权卖给欧洲消费者的,而这些消费者仍然向自己的政府缴纳税款,以便国家用军事力量保护这种完全被违法和罪恶行为所玷污的经营方式,它比其他任何方式的耗费更为浩繁,更为有害。

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曾经力图改善黑人的命运,对奴隶买卖展开了不懈的斗争。他们终于使这种可恨的买卖受到禁止;他们至少在英国的殖民地制止了继续搞这种严重的罪恶勾当,制止了再有新的不幸人群遭到灭绝。至于减轻早已在牙买加沦为奴隶和英国殖民地上的黑人的痛苦,所采用的方法却毫无效果。据说,地主不愿意失去他们的人“群”的心情超过他们不愿意失去他们的畜群。但是,这些地主绝大部分都住在欧洲。那里的农场是由农场主经营,地主对那里负责营利的雇工完全无权过问,因此放弃奴隶只和农场主有利害关系。谁肯把自己的马租给一个出租马车的车夫,或者租给一个不体谅这些马会要累死的人呢?可是在这里给人们工作的是一些人,而这些人的生活和惩罚却完全交给了管理人。就像把他们和养活他们并有权惩罚他们

的专横的企业家完全处于两种地位一样,奴隶主和奴隶被整个地球的直径分在两个地方。这个企业家既不关心大农场的价值,也不关心这群奴隶的价值, 他的全部利润和他在主人面前的信誉,完全取决于他缴给主人的年收入多少。如果法律允许像奴隶制度这样不合理和这样残酷的制度存在,如果法律维护这种制度,它就应该规定一个条件,即必须使奴隶经常在自己主人跟前, 以便使奴隶可以向主人呼求援助。这样就胜似叫这些不幸的人只凭管理他们的人发善心所给予的保护了。不应该让这些奴隶离开能获得这种同情的环境。在欧洲的庄园里,畜群是属于农场主而不属于地主的;农场主确实很关心自己的畜群,如果远地移民的大农场是出租的,如果奴隶是农场主的资本, 奴隶所受的痛苦当然会少一些。在任何其他一种经营制度下,地主也不肯把一个农庄的动产放到离自己的家三千里欧②以外的地方去。然而,这种信任无论在其他任何一种制度下,都不致造成更大的危害。欧洲的法律宣布,在欧洲的任何一个港口上登陆的黑人都是自由的;如果欧洲的法律宣布迁移到欧洲的奴隶主的黑人是自由的,那就更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