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荣誉或荣耀都足以激励君主实施仁政

既然像我们已经指出的那样,一个国王的责任是关心社会的福利,既然这样的任务如果不带有某种相应的报酬就显得过分繁重,现在我们就应当估量一下一个贤明君主的特殊报酬是什么。

有些人认为这不外乎是荣誉和荣耀,例如,西塞罗就说过(《论共和国》): “一个城邦的统治者应当国获得荣誉而感到快慰。”其中的道理似乎在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里有过简单的说明,那时他说,“任何一个君主,如果对于自己的荣誉和荣耀还不感到满足,就成为一个暴君。”这是因为在一切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种力求使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的冲动。所以,如果一个君主不满足于他所享有的荣誉和荣耀,他就会追求更多的财富和欢乐,因而贪得无厌,虐待臣局。

可是,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意见,许多不幸的后果即将随之发生。首先, 一个国王要担当这样重大的任务,刻无宁晷地为这么多的事情操劳,而报酬又是这样微薄,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太困难了。在人类事务的整个范围内,看来最不可靠的,莫过于国获得舆论的拥护而享有的荣誉和荣耀,因为这种拥护的基础是世界上最易发生变化的人们的意见。所以先知以赛亚把这种荣耀比作田野里的青草(第二十二章)。而且,贪求世间荣耀的欲望状贼着高尚的心灵。这是因为,只要稚希求博得人们的欢心,他就必须在自己的一切言行方面考虑到他们的欲望:这样,他为了想讨好人们,就变成许许多多个人的奴仆。由于这个缘故,上面提到的那位西塞罗在他的《论义务》一文中告戒我们要提防萌生贪求荣耀的欲念。事实上,正是这一欲念在摧残着应当成为君子的最大愿望的那种精神自由;而对于一个希望其施行仁政而推选出来的君主来说,最贴切的性格就是这种胸襟的豁达。所以我们必须断定,人世的荣耀是不足以酬劳君主的职务的。

不仅情况如此,而且把这种报酬放在君主面前是对社会有害的;因为一个正直的人的本分是轻视荣耀,连同其他一切世俗的报酬。涓介的有德之士应当为了正义而轻视荣耀甚或生命本身。所以,我们说荣耀随德行以俱来而同时在轻视荣耀的行动中又存在着美德,这乃是看来似乎矛盾实则含有真理的话。于是,一个人由于轻视荣耀而其名益彰。非比阿斯就说过,“唾弃荣耀的人才会找到真正的荣耀”;萨勒斯特在谈到伽图①时说,“他愈不求名, 名气愈大。”基督的门徒则通过好的名声和坏的名声证明自己是上帝的光彩的和丢脸的仆人。因此,仅以好人所力求避免的荣耀来酬劳一个好人是不恰当的。如果这就算是执掌国政的唯一报酬,其结果好人就永远不会接受这样的职位,或者即使接受的话,他们也不得不却酬而去。

而且,酷慕荣誉常常引起共他一些比较危险的弊害。许多人曾经受到诱惑,想利用挑起战争的办法来求得显赫的威名,他们在全军复灭的时候让祖国的独立听任异邦的摆布。由于这个缘故,罗马人的国王托尔夸都斯为了想表明避免这种危险是多么必要,杀死了他自己的儿子,因为后者在受到敌人的嘲弄以后按捺不住怒火,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即使这位国王在血气方刚时也曾杀死过他的敌人。他十分耽心这种行动莽撞的榜样可能引起的祸害,远

① 伽图(cato,公元前 234—149 年),罗马执政官和监军官,捍卫贵族特权,主张对迦太基作战,著有《农业》文集。——译者

远地超过从杀死一个敌人所得的好处。

另有一种在性质上同贪图荣耀相仿的弊害,那就是诈欺。只有真正的美德才是可敬的,而要体己力行很少人能够做到的这种德行,则十分困难;但因为许多人都希望显身扬名,他们就不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所以, 像萨勒斯特所说,“功名心造成许多虚伪:他们由于口不应心,徒有其表而无内容实质。”我们的救世主也把那些只是为了装饰门面而行善的人称为伪君子和伪善者。所以,如果统治者追求欢乐和财富作为他的报酬,从而变得贪婪和傲慢,这对社会是危险的;与此相同,如果他一味祟尚浮华,从而趾高气扬,自欺欺人,那也是危险的。因此,我们最初引证的那些英明作家的意图,不是想把追求荣誉和荣耀的欲念说成是圣主贤君的真正目的、仁政的主要酬劳;而是想证明,一个君主贪图荣华,总比他一味追求财富和欢乐来得好些。其理由是,贪图荣耀固然也是一种恶习,但还比较接近贤德;因为, 正像奥古斯丁所我的那样,人们所追求的荣耀无非是社会对那些能够尊敬同胞的人作出的评价。所以,追求荣耀的欲念带有几分德性,因为它至少是在力求获得善良人士的赞许,并避免使他们生气。既然真正德行高超的人不可多觏,那么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个至少能对人们的指摘有所顾忌因而不致公然作恶的人担任国王,就似乎是比较可以原谅的了。

事实上,一个企求荣耀的人不是被迫走上博得人们赞许的真正德行的道路,便至少是竭力想用欺骗和欺诈的手段赢得这种赞许。但是,一个但求统治而不计较荣耀的人将不怕公正人士的指责,而是会越来越厉害地以毫不掩饰的罪行拼命求得他所需要的东西,其残暴淫乱甚至胜过禽兽。所以奥古斯丁在提起尼禄时说,他居心不良,根本干不出任何光明正大的事情来,同时他又非常残忍,在他的性情里连最后一点仁慈的痕迹都没有了。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里对道德高尚的人士的描写把这问题讲得很清楚。这样的一个人并不把荣誉和荣耀当作德行的完全的和十足的报酬来追求;然而他又甘心不向人们接受更多的东西。这是因为,一切世俗的报酬中最高的报酬也许就在于:一个人的德行由他的同胞通过舆论来加以证实。